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73節
“剖尸了么?”謝鈺問。 仵作搖頭,又看陳維。 陳維道:“因怕有家屬來認尸,暫時沒動。” 案發到現在已經將近四天了,饒是有冰室保存,尸體肯定也已經腐敗。 不能繼續等了。 “天熱,等太久會錯失證據。” 謝鈺略一沉吟,對隨行的張仵作和馬冰使了個眼色,兩人領會,馬上請東河縣衙的仵作帶著去看尸體去了。 既然幾天了都無人認領,那么官府就有權利剖尸細驗。 謝鈺迅速整理了思緒,慢慢說出自己的想法。 “近來天氣炎熱,發現的時候尸體還算新鮮,必然剛死不久,前些日子大旱,各地水位下降,水流不快,短時間內尸體不會飄出去太遠。另外,騾子也是在附近找到的,殺人拋尸的可能性不高,綜合這三點,基本可以斷定死者就是在案發地附近遇害。” “褡褳中沒有要緊的東西,死者大約不是出遠門,畫師繪制圖像了么?仵作驗尸后,可記下身高體貌?可曾在城內張貼畫像尋人?” “倒是貼了,奈何太過籠統,仍無人前來報案。”陳維嘆道。 三十歲上下的騎騾子出門的男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 謝鈺嗯了聲,倒沒有催促,而是在腦海中慢慢整理僅有的幾條線索: 死者養不起馬,內衫和鞋子里面都是棉布,這褡褳的材質和做工也很尋常,家境應該不算富裕。 可他特意穿了綢緞外袍,那料子并不適合長途跋涉,顯然是要特特穿給誰看的。 他想穿給誰看呢? 懷有愛慕的情人? 還是想要炫耀的仇人? 抑或是要出席什么要緊的場合,所以特特置辦了一身體面行頭? 但無論如何,應該就在附近。確切的說,死者生前見過,或者要去見的最后一個或一批人,應該就在東、西河兩縣內。 他死在河邊,錢袋也不見了,是就是與人約在這里見面,卻被殺害? 還是趕路時被人盯上,尾隨作案? 抑或是因故不慎墜下,跌入河中淹死? 謝鈺不發話,王少卿和陳維也不好開口,眾人便坐著干等。 陳維生性儉樸,衙門里并未存冰,暑氣滾滾而來,卻也只好干熬。 一時間,各處扇子都被甩得虎虎生風。 外頭院子里也沒栽種什么時令花卉,倒是有幾個菜架子,上面爬滿了綠油油的藤蔓,枝葉間垂下來好多紫油油的茄子、嫩生生的葫蘆,另有幾樣瓜果,都長得很好。 謝鈺就禁不住胡思亂想,也許剛才飯桌上的那盤rou醬熬茄條,便是現成從這里摘的……確比以往自己吃過的鮮美。 嗯,開封府內空地不少,倒是都栽花種樹,無一樣瓜果,如今看來,甚是可惜。 直到太陽西斜,外面才重新傳來動靜。 張仵作和馬冰一前一后走來,頭發未干,衣裳也換了,似乎剛沐浴過,后者邊走邊干嘔,臉都綠了。 “諸位大人,卑職……”張仵作的話還沒說完,旁邊的馬冰又是一聲干嘔。 謝鈺看著她蔫嗒嗒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命人取香膏、泡涼茶。 “先坐著緩緩。” 原本兩縣衙門的人看謝鈺一行中有個年輕女郎便十分震驚,后來見她cao的竟然是驗尸的營生,更是驚到無以復加。 如今看她這般凄慘,倒是微妙地平衡起來。 啊,到底你也是個凡人。 而謝鈺卻仿佛看出他們的心思,安撫了馬冰后竟主動解釋道:“馬姑娘極有本事,只是鼻子太靈,所以也比尋常人難熬些。” 意思就是你們別小看她,并非她害怕死尸,只是控制不住鼻子而已。 元培看看謝鈺,再看看馬冰,在心里暗自嘖了聲。 旁邊的阿德見他面色古怪,忍不住小聲問:“你看什么?” 元培木著臉轉過來,瞅他一眼,“看大傻子。” 阿德:“……” 咱倆是不是有仇?不然你咋老擠兌我! 另一邊的莊鵬見了,差點噗嗤笑出聲。 阿德便是個愣頭青,雖已娶妻卻不懂什么情趣,時常說些著三不著兩的話,被小媳婦兒追著撓臉,能看出來才怪。 陳維和王少卿等人忙道:“是,馬姑娘巾幗不讓須眉,我等十分欽佩。” 馬冰狠灌幾口涼茶,又含了一顆酸梅,終于略略緩過來一些,聞言擺手道:“原本倒也沒什么,只是切開尸體的時候內有脹氣,炸了滿屋子……” 進門前她已在人中處涂抹了香膏,原本也能抵擋一陣,奈何尸體拉回來幾天,腹內惡氣日益積累,方才張仵作一刀下去,臺子上直接就炸了! 沒親身經歷過的人永遠也想象不出腐敗尸體爆炸的味道,馬冰當時只覺得抹在鼻子下的香膏白瞎了,一股極其霸道且濃烈的臭氣洶涌而來……她被辣得眼淚嘩嘩直流,當場就吐了。 眾人聽罷,先是一靜,然后也不知誰帶頭,干嘔聲便此起彼伏地響起來。 謝鈺:“……” 你是不是故意的? 馬冰一臉無辜地眨眨眼,沒有啊。 事實如此嘛! 待眾人都平復下來,張仵作才細細說起新發現。 “死者三十歲上下,年紀和身高與之前所說沒有太大出入,無明顯陳年疤痕和胎記,因死亡多日,眼珠混濁,體表有腐敗的水泡,故而聞不出什么特殊氣味。” 冰室只能延緩腐敗,卻不能停住時間,所以該來的還是來了。 “另外,卑職剃掉了死者毛發,在他的頭皮、脖頸和背部發現一些可疑淤青,但還是因為時間太久,看不大真切,不便判斷是否是生前遺留。” 說著,張仵作拿出幾張紙遞給謝鈺,謝鈺看完,又轉給眾人。 天色已晚,有人進來點燈,順便上了兩樣粗糙點心。 燈油氣味飄散之余,也浮動起絲絲縷縷的香味。 馬冰下意識瞅了眼: 嗯,雞蛋蒸糕、豬油棗糕,都是量大管飽又實惠的。 她方才吐了半日,早以腹內空空,這會兒緩過來,倒是餓了。 正想著,就見旁邊的謝鈺將盤子往她這邊輕輕推過來一點。 馬冰沖他笑了笑,拿起一塊豬油棗糕來吃。 廚子的烹飪手法有些粗糙,但用料扎實,一口下去便是滿滿豬油香和棗子的甜蜜,咀嚼間更有大塊大塊的紅棗rou,十分香甜。 開封府眾人與她相處多日,早已知曉她的剽悍,對此見怪不怪。 但東河縣衙眾人見她不久前還吐得昏天黑地,這會兒大家又在討論命案,更有仵作講述種種惡心跡象……她竟然還吃得下?! 果然如謝大人所言,“馬姑娘極其能干”! 張仵作道:“卑職和馬姑娘已經盡力辨認,并繪制了形狀,別的地方還好說,唯獨脖頸和后腦兩處的淤青,十有八九是人為。” “何以見得?”謝鈺問道。 “諸位大人請看,”張仵作指著那幾張圖樣道,“人若落水,因掙扎或磕碰,固然會出現許多淤青,但大多集中在軀干、四肢和頭部,環繞脖頸的當真少之又少。而且這個形狀,當真有些像掐痕。” 他又指著另一張,“這是后腦的,若是磕碰所致,輕易不會有這么大。除非……” 馬冰接道:“除非是有人從后面用力壓著他的頭。” 他殺?! 眾人都是一驚。 王少卿忙問:“敢問馬姑娘,有無可能是生前被擊打過?” 若真是他殺,他們兩縣多年未出過命案的平靜就要被打破了。 馬冰想了下,搖搖頭,“大約不太可能。” 誠然,后腦勺一帶是偷襲的首選,但如果真想偷襲,人們往往會率先選擇尖銳或沉重的物件,這些物件與傷處接觸的面積不會太大,而且大多會有明顯的破損傷口。 但死者的后腦卻十分平滑完整。 陳維也問:“是否是不慎墜下,后腦著地摔在石頭上?” 馬冰和張仵作一起搖頭,“若真是摔的,死者腦內必有瘀血,頭骨也會有相應的裂痕,方才我們已經剝開頭皮看過了。” 話音未落,室內眾人齊齊變色,喉頭滾動起來。 而要造成如此大面積的淤青,若非擊打,必要長時間按壓才行。 所以她和張仵作都猜測,極有可能是兇手將死者頭頸按入水中,怕他不死,堅持了許久,所以才會留下如此清晰的死后斑痕。 也就是說,死者身上的淤痕大致可以分為生前和死后兩類: 脖頸、四肢和軀干上的,應該是生前所致;而后腦的那片,極有可能是死后繼續加力而成。 謝鈺贊賞地點點頭,“還有別的發現么?” “有!”馬冰擦了擦嘴上的點心渣子,“死者生前極有可能患有咳疾或心疾,而且更有可能是心疾。” 眾人又驚又喜,“何以見得?” 馬冰伸出自己的手比劃起來,“因為我發現他的雙手十指末端遠比尋常人來的更加粗壯,而剖尸后也發現他的肺部和心臟腫大異常。肺部腫脹有可能是溺水所致,但心臟腫脹就很說明問題。” 謝鈺終于露出幾分喜色,“這倒是個很要緊的線索。” 馬冰點頭,又道:“雖然也有可能尚未病發,但死者日常生活中必然早已有了苗頭,只要一說,周圍的親朋好友也會留意的。” 眾人大喜,看向彼此時均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喜意。 果然是開封府的人才,辦事就是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