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71節
“讓他淋著!”皇上沒好氣道。 再讓他不給朕省心。 好端端的,偏去翻那些棘手的陳年往事。 過了會兒,卻又聽皇上喊:“雨具呢?沒人給有缺送么?” 內侍:“……” 不讓送的是您,讓送的也是您,說好的一言九鼎呢? 謝鈺沒走出去多遠,豆大的雨點就下來了,噼里啪啦打在身上生疼。 夏日的雨來得又兇又快,數日積攢的暑氣在它面前簡直潰不成軍,不過幾息功夫便是霧茫茫水澤一片,天地同色。 有侍衛奉命跑過來送雨具,后面一人甚至還提著兩個小藤筐,“陛下說讓您帶回去。” 每個小筐里都塞著一個圓溜溜的西瓜,外面蓋著油紙,上頭系著麻繩,怪可愛的。 偶爾幾點雨水從側面濺上去,越發染得濃翠欲滴。 宮內休息處元培已經出來等著了,見狀上前幫謝鈺提著筐,看清里面的玩意兒后樂了,“陛下還真疼您。 對了,下面有人來報,說是城東南的盛安小鎮外發現一具無名男尸,大人要親自過去,還是卑職帶幾個人過去瞧瞧?” “人命關天,天子腳下,我走一趟。”謝鈺指了指他手里的西瓜,“先打發人把瓜送回開封府,一個給涂大人和趙夫人,另一個給王大夫和馬姑娘。” 誰知元培就笑,“這個可送不了了。” 說著就往宮門外一指,“剛才街上有一處戲園子起火,好些百姓都亂了套,衙門里的人怕踩傷,也幫忙疏散去了,還是馬姑娘跑來報的信兒。說是仵作等人都預備好了,若您去,便一同走,若不去,他們就先走。” 很多人可能覺得有尸體就要上仵作,但其實給活人看病的醫者作用也很大,因為他們會看出許多常人注意不到的細節,進而協助判斷死因。 以往都是尸體運回衙門后王衡幫著看,可現在有了個年輕活泛的馬冰,便也可以跟著第一時間去現場了。 謝鈺順著一看,果然見馬冰牽著大黑馬遠遠立在城門外。 因無官職者不得靠近宮門百步,她隔得有些遠,但還是能叫人一眼就認出來。 馬冰也看見他們了,伸出手來揮了揮。 謝鈺忽然莫名覺得這樣的苦差也有些快活,便將那西瓜留下一個,另一個打發人送回開封府。 此去盛安小鎮少說也要三兩日,正好拿了路上解渴。 謝鈺出了宮門,果然見路邊早有開封府的人馬候著,“謝大人!” 謝鈺點點頭,率先策馬揚鞭朝城外奔去,“走!” 眾人立刻趕上。 數十只馬蹄踩在石板路上,濺起高高的水花,嚓嚓有聲,直至馬隊背影消失在茫茫雨幕中,仍久久回蕩不去。 第56章 大碗面 “好大的雨!” 開封府東的驛館內,一名驛吏看著外面如注的雨幕嘆道。 “可不是!”同僚在他身后笑道,“不過這雨來得也算巧了,前幾日麥收,晴天大日頭,正好割麥。這些日子豆子要狠長,正缺雨水。” 驛吏不過是不入流的“吏”,俸祿微薄,還要靠家中田畝貼補才好過活。 開封府往東一帶多種麥豆,許多驛吏家中也是如此,前些日子久旱不雨,對麥子固然好,可其他莊稼菜蔬就苦哈哈的,眾人不免十分煩憂。 如今見大雨下來,便都松了口氣。 兩人正說著閑話,忽聽遠處一陣有節奏的動靜傳來,當下對視一眼,迅速站起身向里面喊道:“來差人了,十人以下,快準備!” 常年做這行的,必能在瞬間分辨出馬蹄聲和基本數量,以便隨時接待。 連通驛館的官道只有驛夫、官員及其家眷,或是拿著朝廷特殊批文的趕考學子才能走,而驛夫一般單人獨騎,身上佩戴響鈴,尋常官員往往坐車,學子們則大多腿兒著,或是騎騾子,聲音都不對。 而西邊來的這一撥并無鈴音,人數不多,速度又快,十有八九是開封府出來辦差的衙役或武將。 眾人正準備時,馬蹄聲已急速逼近,不多時,果然從拐角的密林后轉出來一小彪人馬,粗粗一看,大約七、八個. 這群人騎術極佳,絲毫不懼雨天疾馳,數十只鐵蹄重重踏在積滿雨水的泥坑中,濺起好一陣泥淘水浪。 不過眨眼功夫,一行人就到了驛館門口,早有準備的眾人一擁而上,幫他們牽馬入欄喂草料,又要公文看。 為首的是個極其年輕俊秀的武官,下馬后先回頭看了一干同伴,確認無誤后才道:“開封府軍巡使謝鈺帶人往東河盛安鎮辦差。” 當下有驛吏核對著記錄下來,又按照個人品級去準備屋子。 “大人快請里面歇息,馬上有熱水、姜湯送上,可還要替換衣物?” 靠近京城的驛館也算大祿朝的門面,大多條件不錯,附近采買也便宜,因常有達官顯貴在此停留,各色日常起居所需都是齊備的。 謝鈺道:“衣裳倒不必,熱水多備些。” 開封府的人都習慣了說走就走,日常屋子里都放著個包裹預備出門,替換衣裳和慣用物品都是現成的,倒也不必用外頭的。 驛吏們一一記錄,才要離去,卻見眾人紛紛解了蓑衣和斗笠,露出臉兒來,里面赫然有個年輕的漂亮姑娘! 幾人禁不住愣了愣。 這年頭,女人也要跟著出門辦差了么? 夏日的雨來得急,去得也快,謝鈺一行人昨天傍晚從開封府出發,跑了一夜加這大半日,中間雨停了又來,來了又停,更兼疾風,便將眾人澆了個透濕。 當下也不多話,便都先去沐浴更衣。 諸人都是麻利的,過了約莫兩刻鐘,便紛紛去謝鈺屋內大廳匯合,一邊嘶溜嘶溜喝姜湯,一邊討論案情。 他們這次要去的盛安小鎮隸屬東河縣,按理說發了案子,自有當地縣令處置,或是案結,或是陷入困頓再報給開封府不遲,可來的人卻說剛一發現尸體,縣令陳維就命他們即刻上報。 馬冰十分不解,就問了出來。 那來報信的衙役見謝鈺等人并未阻止,便老實回道:“姑娘有所不知,本地情況著實有些復雜……” 原來早年那盛安小鎮不過依河而建的小鎮子,后來不斷有人去河對岸營生,又與當地人結親、成家,便漸漸蔓延至河對岸。 后來朝廷為方便管理,以河為界分割,河東為東河縣,河西為西河縣。 原本也是要將盛安小鎮一分為二,奈何多年下來鎮上百姓早就互結姻親,往來生活,譬如說張三住在河西,他家老娘卻在河東養老;王二麻子家在河東,卻要每日早起去河西的小鋪子上開門營生…… 若果然分割歸到兩縣,且不說戶籍文書要全部重做,光每日盤查身份便是個大麻煩,又要增加關卡……故而最后也沒割成,如今便還是屬于東河縣管理。 如此一來,一座鎮子化作兩半隔河對望,中間連著大橋,百姓生活倒也便利,只苦了兩縣官員。 因那盛安小鎮在行政上屬于東河縣,可偏偏有一大半坐落在西河縣,鎮上百姓籍貫更是兩縣混雜,故而十分難管。 而這次發現的無名男尸正位于河中央,身上暫時也沒發現能證明身份籍貫的文書,一時兩個縣官兒誰管也不是,誰不管也不是。 東河縣的百姓發現后立刻報官,而縣令陳維頗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擅長教化百姓、治理農桑,卻唯獨不大擅長斷案。 而如今正值豆田生長的關鍵時期,又逢夏日汛期,還要組織即將到來的秋闈,任務既多且重,著實有些分身乏術…… 此案必然需要兩縣聯查,可他又不夠級別直接要求臨縣配合,光交涉便是好大的麻煩! 左右命案都要上報給開封府知曉,索性便一開始拉人來,自己也好騰出手下田去。 馬冰聽后恍然大悟,又有些啼笑皆非,“那位陳維陳大人著實……” 著實不知該怎么形容。 當官的大多好面子,一般能遮掩的自己就遮掩了,回頭政績上也好看,可他竟大咧咧承認:我就是不長于斷案嘛! 簡直,簡直直白得可愛。 謝鈺接道:“陳維此人我知道,確實是當政的一把好手,自他去東河縣任職,河道、農桑都大大改善,每年交上來的賦稅多了,百姓們的日子也好過了,陛下還曾多次夸贊。” 奈何人無完人,就是斷案上差了點兒。 不過陳維為人率直,不會的就是不會,決不胡亂斷案,遇到棘手的事便擬折子上報求助,雖難免被同僚嘲笑,卻也是他的一大好處。 當今皇上雖時常嫌棄他愚笨,可每次也都欣賞他這份老實,能準的都準了。 那衙役聽得直點頭,與有榮焉道:“是呢是呢,陳大人可是個好官啊,前年他任滿,原本要調往別處的,可百姓們舍不得,送了好幾柄萬民傘,哭著跟出來幾十里,皇上十分感慨,便又留他做多一任。” 馬冰立刻道:“那可真是位好官了。” 她說得又急又快,引得謝鈺多看了一眼。 馬冰理直氣壯道:“怎么,謝大人覺得不對嗎?” 朝廷說好的,未必好; 皇帝說好的,也未必好; 但百姓說好的,就一定是好! 都說賤民愚昧,不堪教化,可偏偏就是他們才是最接近真相的人。 人心都是rou長的,誰對他們好,誰對他們不好,天長日久的,還能品不出來? 謝鈺搖頭失笑,“對,馬姑娘說的都對。” 他還沒說什么呢,這姑娘就跟只小斗雞似的,肚子里估計早就準備好了一堆話來堵。 元培偷偷拉了拉旁邊的阿德,頗有經驗地問:“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多余?” 阿德茫然,“……沒啊!” 我覺得自己還挺重要的呢!你看,大人出門辦事都帶著我! 元培:“……” 我就白問! 這二傻子! 眾人說了一回陳維,又講回案子。 死者被發現時可能已經在河水里泡了幾個時辰,據說微微浮腫,但仍能分辨出是個大約三十歲上下的男人。 陳維一面上報,一面命畫師繪制畫像,又四處打聽誰家有人外出未歸,或是報人口走失的。 “本縣仵作大略看過了,口鼻內有泥沙和血沫,但身上也有幾處淤青,一時不好說是溺亡還是被人所害。最近河水水位降得厲害,河床上許多石頭和雜物都露了出來,死者一路飄過,不好斷定究竟是被兇手打的,還是將死未死時自己撞的。”那衙役道。 眾人聞言點頭,倒也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