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54節
馬冰又下了一針,袖口越過傷者面部,眼見就要落到血里,謝鈺卻先一步伸手幫她提住了。 馬冰一怔,才要道謝,對方卻先一步開口,“治傷要緊。” 他不在意,馬冰也不矯情,一邊下針一邊低聲道:“看著滿頭滿臉血挺嚇人的,倒不大要緊,不過是打破了鼻子和嘴角。 我只擔心落在太陽xue的那兩拳,暫時從外面看不出痕跡,但那個叫滿田的小子沒輕沒重,可能第一拳下去時,這人就昏迷了。 若大家都走運,過會兒傷者醒來,頭暈目眩惡心嘔吐幾日也就罷了; 若不走運……或癡癡傻傻,或一輩子都會這么睡下去。” 打架這種事外行人真的少做為妙,因為根本分不清輕重。 世人只瞧著習武之人對練時拳來腳往打得好不熱鬧,殊不知他們皆是內行,曉得哪里是要害碰不得,又知道點到即止。 而外行人什么都不懂,只憑一時氣性兒上頭便沖上去,圖的痛快便往人家頭臉上招呼,又沒個輕重,古往今來,多少失手打死人的? 謝鈺招來一名衙役,“將馬姑娘的話原原本本傳進去,請宋推官裁度。” 無論今天來報案的兩家人究竟誰是誰非,那個叫滿田的斷然逃脫不了牢獄之災了。 過了會兒,有人抬來擔架,馬冰幫忙平著挪上去,又反復叮囑別再磕碰傷者的腦袋,這才站起身來。 “嘶~” 蹲的有點久,腿都麻了,馬冰原地晃了晃。 謝鈺默默伸出右臂。 馬冰正眼前發黑,毫不猶豫地搭上去,“多謝。” 謝鈺此人,當真心細如發。 “今天又去了百花樓?”謝鈺忽道。 “是呀,”馬冰非常認真地說,“因為我發現那里的酒很好喝,飯菜也很好吃,而且還有漂亮姑娘為我彈琴唱曲,揉肩捏背……” 享樂享樂,自然不僅是rou欲,還有口腹之欲。 但凡名動天下的青樓絕不只有漂亮姑娘,所以古往今來一直有許多不拘小節的人專門往青樓中住宿,哪怕不嫖,也足夠舒適自在。 謝鈺自認雖不愛講話,但絕非不善言辭,可面對馬冰時,卻時常有種拳頭打進棉花里的無力感。 逛青樓這種事,莫說女子,便是男子偶然說起時也要遮掩幾分,可她偏就坦坦蕩蕩的,睜大眼睛望過來時,反而讓你有種莫名的局促感,油然生出一種“對啊,逛青樓怎么了?人活著就該逛窯子”的荒唐感想。 次數一多,謝鈺竟也有些習慣了。 稍后兩人進去時,宋推官已經黑著臉大致問清事情原委: 滿田那家人姓李,另一家姓張,非但不是什么仇人,竟還是兒女親家。 原是張家女兒寶珠嫁給李家做媳婦,小兩口原本也算相敬如賓,誰知前幾日寶珠突然跑回娘家哭訴公婆刻薄。 張家有三個兒子,只得這么一個女兒,十分疼愛,哪里會依?便親自登門質問。 兩家鬧了幾日,到底不舍得就此斷了姻緣,便約定寶珠在娘家略歇息幾日,五月初一日由李家雇轎子將她接回去,如此也算給足面子。 到了五月初一那一日,張家門口果然來了一頂紅色小轎,繡著花樣、掛著瓔珞,收拾得十分齊整。 張家人見了都是歡喜,小娘子寶珠亦覺面上有光,當即辭別爹娘,包袱款款上轎而去。 本以為皆大歡喜,誰承想傍晚時分,又來了一頂轎子!旁邊還跟著姑爺李二! 張家人滿頭霧水,只道你已接了娘子去,卻又來作甚? 李二大驚,說自己本就想讓娘子多陪陪岳父岳母,故而傍晚才來接,剛到而已,卻又哪里是“又來”? 跟來的李三滿田卻當場嚷嚷起來,“莫不是你家嫌貧愛富,故意扯謊吧!” 張家人弄丟了女兒,本就著急,一聽這話,頓時也惱了,便說定然是李家苛待女兒,將人弄過去禍害了,卻又來這里做戲! 兩家人一言不合便吵起來,又鬧騰著一起來報官,結果還沒見到官呢,卻又在衙門口扭打成團…… 第43章 花雕釀鴨 眼下的情況便是李家覺得張家想悔婚,所以故意把二兒媳寶珠藏起來。 而張家一口咬定女兒已被接走,必然是李家回去后覺得沒了面子,一怒之下將女兒害了,意圖吞沒她的嫁妝,又反咬一口。 清官難斷家務事,面對這樣的相互指責,宋推官一時也不好斷定究竟誰說了謊。 他一拍驚堂木,“朗朗乾坤,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既然你兩家都指認是對方做的,可有什么證據么?” 此言一出,堂下眾人立刻七嘴八舌吵嚷起來,帶著回音,吵得眾人腦瓜子嗡嗡作響。 “肅靜!” 宋推官又是一拍,兩側立著的衙役們紛紛敲起水火無情棍,低聲喊起“威~武~”來。 他捏了捏眉心,指著哭成一團的張老漢夫婦道:“你們先說。” 那家不過是丟了媳婦,這家卻是少了女兒,兒子又給人打成那般模樣,總歸是更慘些。 老夫婦跪在堂上哭訴,“大老爺,寶珠我兒確實給人接走了啊,昨日戊時前后轎子來的,還有鄰居瞧見了的。小人一家素來安分守己,若當真不想做親,來官府求了和離書便罷,何必扯謊?” 宋推官點頭,“倒也有理。” 又取了簽子,吩咐左右道:“去傳張李兩家的鄰居來問話,看是否有轎子來,那轎子是何模樣,他們兩家可曾有相仿的轎子出入……去吧!” 張老漢又道:“李家只說我家嫌貧愛富,可我兒出閣之前就都知道了的,若果然嫌棄,何必嫁他?又說什么要另嫁他人,皇天在上,這等大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哪里是能成的!” 張老漢才說完,李家的老太太就斜著眼睛,尖聲道:“好啊,就你張家的女兒金貴,過門好幾年,連盤子像樣的菜都做不出來,衣裳也沒見縫兩件! 誰家娶媳婦不是來伺候男人,伺候公婆的,偏你家的使喚不得。 月前不過叫她略洗了幾件衣裳就吆喝身子酸痛,才說兩句便哭哭啼啼跑回娘家,眼里何曾有我們這些公婆長輩!” 張家老太太便用嘴啐她,“我們這親爹娘尚且沒使喚她,偏你們倒起高調!天地君親師,親有【父母、兄弟、夫妻】六親,你們算哪門子? 我家女孩兒嫁過去是做媳婦的,又不是使喚丫頭,買個粗使丫頭才幾個錢?憑什么這樣磋磨人!” 李二見宋推官等人的臉色越加不善,忙膝行上前,攔在母親和岳母之間勸和起來。 張家老太太又哆嗦著手指著他罵道:“成親前你不知道么?你沒夸下海口許諾么?好啊,媳婦娶過門就把王八脖子一縮,兩眼一翻,不認賬了!我們當初真是瞎了眼!” 李二面上紫漲,十分為難,“這……這當務之急是要尋寶珠回來呀!” 一個是他娘,一個是他媳婦,他偏向誰的好? 到底寶珠是晚輩,又年輕,他娘養他這么大不容易,略擔待些不是應該的么? 張家老太太便罵道:“人給你家接走了,我們卻去哪里尋?你爹娘不是東西,你那弟弟更是個畜生,必是你們合伙害了我兒,要吞她的嫁妝,如今又來打我的三子!” 卻說張家之所以這樣篤定女兒給夫家害了,倒也有些依據。 因張家富裕,當年寶珠小姐出閣時不光有鮮亮衣裳綢緞,還有城外良田十畝,并壓箱底的銀子若干做陪嫁,張家逢人便說是下嫁。 而李家日子本就尋常,如今三個兒子漸大,相繼娶妻生子,越發捉襟見肘,聽了那話就有些不大愿意。 偏那李二是個讀書的,筆墨紙硯哪樣不要銀子?當初兩家人都想著若得日后高中,也是一樁美談。 結果一晃幾年過去,李二竟屢屢落地,銀子花得淌水似的,卻硬是連個秀才的邊兒也沒沾上。 張家人焦心不已,偶然說起時,難免抱怨幾句。 誰知這話不知怎么傳到李家耳朵里,便舊事重提,說他們嫌貧愛富,此為一樁舊恨。 第二件則是寶珠之前來家哭訴時,曾說小叔子李滿田要與人結親,奈何家中拿不出像樣的彩禮,公婆便商議著要動她的嫁妝。 自古以來,出嫁女的嫁妝便是自己的私產,饒是官府也不好輕易動的。 寶珠想著相公還不知何日高中,將來若再生個一兒半女,使錢的地方多著呢,況且你一個小叔子娶妻,與我這個做嫂子的何干?便一口回絕。 小兩口成婚幾年還膝下空空,公婆本就對寶珠頗有怨言,又看不慣她嬌生慣養,經此一激,頓覺面上無光,連著數落她好幾日。 寶珠十分委屈,難免找相公李二哭訴,誰知李二卻反過來說她不懂事。 “都是一家子骨rou,那銀子放著也是白放著,難不成還能生出小的來?如今權且拿給老三應急,爹娘必然說你識大體,日后老三一家子也必然感激你。” 那李滿田才十幾歲就知道要打秋風,又是那樣的烈火脾氣,誰敢指望他的感激! 寶珠一聽,頓覺心涼,次日一早就跑回娘家來了…… 昨天寶珠不見,張家三子回想起jiejie之前的話,難免擔心,就出言刺了幾句。 無論何時何地,小叔子意圖謀奪嫂子的嫁妝都稱得上丑聞,李滿田一聽家丑外揚,當即惱羞成怒…… 聽張家人說完,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難怪那李滿田出手如此狠毒,原來性情暴躁是一方面,更要緊的還是新仇加舊恨啊! 馬冰四下看看,往謝鈺身邊挪了挪,小聲問:“謝大人,你說有沒有可能兩家人說的都是實話?” 縱然她沒什么斷案的經驗,可看了半日,張李兩家人的情緒都不似作假。 因擔心說話聲打擾宋推官問案,她靠得好近,謝鈺甚至能聞到熟悉的藥香,眼睫一抖才嗯了聲。 “怪就怪在這里。” 既然兩家人都沒有說謊,那么張寶珠到底被誰接走了? 若說是誤打誤撞坐錯了轎子,如今一天過去,對方也該回過神來,怎么偏生一點消息都沒有? “不是說經常有人販子流竄各地作案,專拐良家婦女。該不會是有人見色起意,無意中聽到他們兩家商議的法子后,故意趕在張家之前接人?”馬冰道。 這么一來,嫌犯就有足夠的時間逃離現場。 但新的問題又來了: 兩家人一致表示,商量這事的時候并無外人在場,張家自己的丫鬟也不會傻了吧唧往外說,嫌犯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謝鈺看了看堂下眾人,視線掠過李二時微微蹙眉。 他對此人印象極差。 身為人子,不能調和家中兩輩矛盾; 身為人夫,不能信守承諾照顧妻子; 身為學子,又屢試不中……簡直毫無可取之處。 但他有一句話說得不錯,當務之急并不是爭議張李兩家誰之過,而是要趕快找到張寶珠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