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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兩月,你便再束不住我。”許久,她看的癡了,川兮倏然轉身看向她,冷聲開口。 她轉身時,裙擺無聲搖曳,掃起片片輕雪,凌云盯著那雪飛起又落下,才抬頭看向她的中鬢。三個月過去,她靈念已修回探靈——三級二階的靈念,與上一世的長離一般了。 新祀前她的靈念已達靈幽,乃五級三階,新祀那日只是耗盡,現下不是重修,而是恢復,是以并不會太慢。而且修靈乃修的是心靜萬物為空,一心聚元御發,以公主的沉著,重回靈幽,并不難。 她早就知道,她困不了她太久。 “以公主修心之力,用不了兩月。”凌云低眉,道。 “勿誤導我急躁,要知'穩為初,心為守,靈乃聚'是我教你的。”川兮漠然看著她。 她以為她在逼她急躁,好適得其反,拖她久些。 凌云沒有解釋,徑自踩著落雪行到亭中坐下,將手里的琴放到桌上,“凌云心靜不下,公主可否再撫琴,教凌云靜靜心神?”當年,她便是這般教導嗜殺成性的她,以琴安撫。 凌云說著,抬頭看她,目光中略帶了淡淡的柔弱的氣息,些許的依賴之氣,一如當年。 厚雪覆蓋,素白潔凈的院落里多了玄衣勁服的堅硬,川兮看著一身黑衣,與這雪色不融的凌云,她許多年歲不曾再有過的脆弱依賴,讓她也有些恍然。惶惶近七十載,她被她教的沉穩堅毅了許多,卻也不可避免的,染了她的沉斂性子,話語極少,疏冷孤僻,比她還要不與人親近,輕易不示弱。 她沒有拒絕她的請求,踏雪步入亭中,接了琴來。 琴聲清涼,夾著淡淡的雪氣,一如川兮的人一般,不過于冷冽,只清清冷冷的,遙遠淡泊。 她是她教出來的,卻是沒學到她的淡泊高遠,只成了孤僻的冷,或許就是如此,像又不像,不倫不類,她才不曾對她傾心的吧。凌云心想。 琴聲清涼沁耳,帶著遙遠的熟悉,喚醒了她久遠的記憶。那里混亂孤冷,不像這個院落般滿目素白,靜的寧安。 她在那里,才十一二歲的光景…… 自她出生,母親便因生她難產而逝,父親沉浸國事以解死別之痛,連她也非要拉上,要她也繼承守國之志。寒冰冶鋼十一載的光陰才成就了她,家國邊關安寧,父親自是希望她能成為一方護將。 雖未成年,她還是在父親的命令下,早早的開始了征伐的使命。那時的她才不過十二歲,堪堪及了父親肩頭。 那一祀,孑川人口迅增下,土地已漸不夠,父親西征開拓新域,南疆邊境的獸族虎視眈眈,彼時延天卻尚稚嫩,戰場中意外負傷,已無法抵擋獸族進攻,連年幼的延家二弟延天列都派去了蜀中鎮亂……再無猛將可派下,父親親薦她上陣,于帝宮門前連連跪了三日,帝上終是在父親西去前日允了他的請求。 她與父親一同披上戰甲,在帝都恢弘的城墻前分道而去,父親向西,她獨自向南……她沒有道別,亦沒有回頭,這般早的步入殘虐的戰場,父親未問過她可曾準備好了,也未陪伴她身側,教輔她,護佑她,只將他的副將派予她,還說并非為了教導護衛,而是為免她年幼魯莽,派來看管的。他怎能,這般草率,這般無情! 她是帶著對父親的憤恨上的戰場。 南漠的風沙如父親般冷漠,鋪天蓋地的飛揚而過,她瘦小的身子站都站不穩。身后有兵士隱忍偷笑的聲音,她全數咬牙吞了下去,連帶著那一嘴的沙塵一起。 苦,又如何?這漫漫征戰之路,前有兇猛的敵獸,后有輕蔑的將士,她的路還長,早已習慣了孤獨,無人相幫又有甚可怕?她要在這無垠的荒漠間,打出她的一片天,讓那個冷酷的父親看看她如何自強! 她想告訴他,她撫凌云已長大,她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不需他來安排。 她還是將自己看得太高了,低估了戰場的殘酷。交戰三月,她才從最初看到血rou橫飛的惡心,慢慢的適應下來,從最初的優柔寡斷,不敢下殺手,漸漸習慣了殘殺。 南漠貧瘠,本無固守的意義,是以帝上并未派其他將領,而父親正欲讓她歷練,這片戰場,就成了她的主場,一個只有十二歲,有半絲皇家血脈的主將,一片并不受重視的戰場。甚是可笑。 獸族知道是她領兵,派了死士,瘋魔的進攻,不畏赴死。 她在一次一次的交戰后,也漸漸的起了嗜殺的心性,如那些獸族死士一般。是她不想被父親看扁,對他的憤懣,讓年幼的她走了極端。 她不是天選佑將,作為下令主將,沒有天選護佑,若是嗜殺成性,或許下一個新祀,她也會成為祀獸的祭品吧,連元靈祭天的機會都沒有,連轉世都不會了。也好,這樣的世界,這般苦的活著,不再來了最好。她非天選,亦非皇家正脈,沒有不可推脫他人的身份桎梏,她有自暴自棄的權利,想逃避就可逃避。 就在她以為終會身死,在戰場上如敵獸一般豁出性命瘋魔屠殺時,那個女子出現了,如神明一般,突然降臨到了她的世界,點亮了生的光。 那時,她正提著獸族少將的頭顱走進營地,隨手甩給了一旁的兵士,冷著聲音下令:“掛到風帆上,下次交戰,抬到戰場!” 幼稚的炫耀威懾,弒殺的暴虐,那就是十二歲的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