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煞 第1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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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路,不堪回首。 往前走,是更冷。 他湊在他耳畔輕聲慰他,“實在撐不住亦無妨,且為自己活一回,她們當(dāng)還未走遠(yuǎn)。” 這樣的話,也就只有他敢說。 御榻上的君王雙眼不曾睜開,淚水卻滑落下來,只感激頷首。 可是,終究他還是選擇留在人間。 人在世上生,必有責(zé)在身。 他身上還擔(dān)著江山社稷。 除此,還有另一樁事……他笑笑,未說。 * 翌日,蕭晏便重新出現(xiàn)在含光殿早朝,出現(xiàn)在勤政殿論政。 帝王心思縝密,文韜武略,山河日趨安穩(wěn),民生逐漸改善。 九重宮闕里的男人,一如往昔。 上馬能征戰(zhàn),握筆能閱政。 當(dāng)然,他在一個個深夜中的夢魘痙攣,蘇合走遍天下為他尋藥吊命,這些自無人會看到。 群臣百官看到的是,帝心涼薄。 當(dāng)年那個受萬千榮寵的鎮(zhèn)國公主,死后經(jīng)年,帝王從未再提起。 雖是傷心了一陣,然公主皇陵未入,牌位未設(shè)。 看如此模樣,分明一切如風(fēng)散。 如此,建安十三年,鎮(zhèn)國公主薨逝的第四年,終于有臣子再度提議,天子立后開后宮,綿延子嗣。 這一年,蕭晏四十又三。 雖風(fēng)華尚在,威儀依舊。 然眼角皺紋愈深,鬢邊霜華漸濃。 他接了卷宗,沒有批復(fù),但從宗室子中擇出了一少年為儲君,與天下作交代。 其乃先帝長子湘王之子。 當(dāng)年霍氏之亂,湘王夫婦雙雙死于其中,留下這么一顆獨苗,由他照拂。 早些年,蕭晏教導(dǎo)小葉子,亦教導(dǎo)他。 原也擔(dān)得起“人中龍鳳”四字。 少年入東宮,由蕭晏手把手傳授文治武功。 又四年,建安十七年,太子及冠。由天子主婚,迎新婦立太子妃。 同年,蕭晏避世沁園。 除非有重大軍事政務(wù),其他都不再理會。 觀之兩年,太子夫妻和睦,綿延子嗣,年少有為,是為優(yōu)秀的儲君。 是故,建安十九年,小葉子離世的第十年,太子登基。 蕭晏徹底退居二線,離開洛陽,前往安西。 少年帝王領(lǐng)群臣皆勸,邊地多險惡,且留皇城安老。 蕭晏搖頭,持少年手,“我等這日已經(jīng)太久,來日無多,且容我去看看。” 原也無人知曉,鎮(zhèn)國公主死后第二年,沐過人血,踏過白骨、不信鬼神的帝王,開始信佛、信輪回,信因果。 那年夢里擇生,除了這千秋山河,原還有一處,需他活著去爭取。 便是他的小公主,死前所念。 求不入輪回,不經(jīng)往生,唯愿保持完整魂魄越過異世越過他,陪她阿娘。 她活著時,他縱是山河拱手亦不是她想要的。 如今亡故,這么點愿望,他怎么都要為她實現(xiàn)的。 然高僧入宮闕,卻與他說,他妻子殺戮重,女兒及笄既亡,皆是無來世之人。 沒有來生,他便給她們修一個。 他乃帝王,且用這一生功績換。 山河無恙,百姓安泰,這個隱約出現(xiàn)的盛世,換他妻兒一個來生,總是夠的。 如此他在無人之巔,冰冷御座,一坐十年。 西去這一年,蕭晏即將至天命年,是個兩鬢斑白的老人了。 他捧著骨灰,一路過山門施香火,遇寺廟磕長頭。 既生來世,理當(dāng)如愿。 小姑娘的愿望,還不曾為她實現(xiàn)。 他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唯剩一顆赤子之心。 到達(dá)安西酒泉郡的時候,已經(jīng)建安二十年的冬天。 和那年小葉子帶他來時一般模樣,陰霾的天空開始落雪。 他到底還是重金買下了那處屋舍,把母女倆的骨灰埋在棗樹下。 大雪將他的頭發(fā)染的更白,他佝僂背脊,終于哭出聲來。 冬去春來,四季輪轉(zhuǎn)。 他再未離開過安西,一直住在這座屋舍中。 安西多廟宇,他一座座祈求,為女兒求一愿。 終于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得遇真佛。 廟宇中香煙裊裊,蕭晏虔誠跪拜。 “吾主一生功績,往生本該至尊榮華,平安順?biāo)臁T缒険Q得她二人來世,如此至尊難留,平安難遂,來世尚是坎坷路。”大師道,“如今還求他愿,吾主可能付出什么?這世間事從來皆有代價。” 曾經(jīng)君臨天的男人,一跪數(shù)日,終于道,“用我來世半生換。” “準(zhǔn)我為其鋪平來世路,護(hù)她二人聚首安康。我用余生換。” 如此,佛前一跪又十年。 建安二十九年,蕭晏大限將至。 洛陽皇城中的天子得信千里趕來,看著垂暮之年的老者,恭謹(jǐn)?shù)溃笆甯赴倌戤?dāng)如安排?” 蕭晏靠在搖椅中,目光落在那顆棗樹上,“朕乃大葉天子,自入帝陵。” 新帝頷首,亦看那數(shù),“那故人可要同入陵寢。” “不必。”蕭晏想都沒有想,或者說已經(jīng)想了多年,終是不敢去擾她們。 唯眼前浮現(xiàn)出,多年前葉照在滄州城中跪在府門邊求他的模樣。 遂又道,“且傳史官載,建安帝早年德行有虧,妻女逢難,未救之。至此一生,無妻無子,是為天罰,留后世警戒之。” 新帝含淚領(lǐng)命,離去時,安西又開始落雪。 大雪紛飛里,男人折腰叩首,又跪佛前。 雪霽天開,漫天艷陽霞光,跪首的背影模糊,又清晰。 男人原是再未起身,這廂直起背脊的是年僅十一歲的長樂郡主。 如今是清澤四年的夏天,距離她入洛陽大慈恩慈,于佛前坐禪已經(jīng)兩年。 五年前,她的父親為救她母親,傷重昏迷,至今未醒。 兩年前,此處明覺大師道是她阿娘來此坐禪十年,或許能得個圓滿。 然且不言阿娘不愿離開父親,便是阿娘愿意,她亦是不肯的。 從前生到今世,到今世父親待她母女之種種,她終于釋懷。 父母在一起的時光太少,且讓他們伴著彼此。 恰她年幼,十年不過打馬間。 她來求,來跪。 “坐禪枯寂,時光聊賴,這方過兩年,可撐得住?”明覺大師持佛珠問。 “天若顧我,惜我華年,我父我母自當(dāng)早日醒來。” “天若不顧我,亦不過十年矣,我無懼,更不悔。” “天自顧你,顧我們一家人。”身后,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小葉子回首,見到有女白綾覆眼,卻依舊芳華絕代。身畔郎君,雖身形消瘦,卻是眉目清朗,風(fēng)姿依舊。 “阿娘,阿耶,你們都醒了!”小姑娘提緇衣袍擺奔過去。 葉照俯身抱她,撫她面龐,回想夢中數(shù)十年情境,又忍不住側(cè)首看身邊的男人。 頷首道,“都醒了,都好了。我們,來接你回家。” 小葉子撲上去,吻她面頰。 須臾,一手牽一個,往外走去。 卻不想,一旁的蕭晏卻愣神僵在原處。 “走了,回家。”葉照嗔道。 蕭晏回過神來,點點頭,開口問話,聲音卻是又輕又低。 他慢慢蹲下身,看著小葉子,問,“你方才喚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