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為什么還會引發如此盛大的暴力狂歡，肆無忌憚地去攻擊去抹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是為了維護所謂的正義，還是為了宣泄自己心中的戾氣，和那些見不得人的陰暗？

    江黎九也沒想到，她救人的過程會被熱心路人全程記錄下來。

    解釋的話語都會顯得蒼白無力，沒有什么比貨真價實，親身經歷的場面更加動人。

    啪，啪，啪。

    李蕓帶頭鼓起了掌，緊接著是在場的工作人員。掌聲如洪流將她包圍，又像是一枚無形的，珍貴的勛章，溫柔又熱烈地別在她胸前。

    江黎九剛才面對鏡頭侃侃而談時，像個全副武裝的女戰士。

    可如今對上周圍人真心實意的表揚和夸贊，她突然紅了臉，手足無措起來。

    “其實我真的不是想邀功……”她下意識地看向蔣詩英，這是她剛才在樓上沒來得及說完的話。

    如果不是她遲到的事情鬧得這么大，江黎九都沒打算告訴第二個人。

    蔣詩英也在鼓掌，而且比所有人都更用力。

    她突然發現，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江黎九”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蕓很會烘托氣氛，在全場熱烈的掌聲中，她重新拿起話筒，“我臺記者在收到這個視頻后，連夜加班調查，經過多方求證，終于聯系上了視頻中的老人家——蔣老師，您想不想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

    找到人了？

    江黎九一怔，連忙追問：“她現在還好嗎？”

    李蕓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突然抬手指著大門的方向。

    “——你看，誰來了？”

    門外，早已準備多時的工作人員，和老太太的女兒一起推著輪椅走了進來。

    老太太臉上還戴著便攜氧氣罩，但她的視線一下子就鎖定了人群最中間的“蔣詩英”，激動地抬起手。

    江黎九一驚，連忙主動上前幾步，半蹲在輪椅前，握住老太太的手，“您怎么來了？”

    又看向推輪椅的女人，“你們……也都知道了？”

    女人看她的眼神充滿感激，用力點頭，“昨天我媽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幸虧搶救及時，心肺功能才沒有造成不可逆的損傷……我還想著該怎么感謝您，今早就有記者找過來了。我媽一聽說您因為昨天救人的事，被很多人在網上罵了，她說什么也要親自過來，證明您的清白。”

    老太太拉下氧氣面罩，使勁握著江黎九的手，眼里水光閃動，“對，就是你救了我。”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昨天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的模樣。

    面前的“蔣詩英”和她記憶里那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慢慢重合，老太太咧嘴笑了，“小英子，你是小英子，我當年可喜歡你演的電視劇了！每天晚上都守在電視機前等著看你……”

    “謝謝，謝謝阿姨。”

    不管聽了多少次這樣的話，江黎九永遠都會被英姐這些忠實的影迷所打動。

    那種真誠熱烈的情感，哪怕過了二十多年都沒有褪色，依舊鮮活如初。

    她極力抑制住眼角的濕潤，耐心地溫柔地勸慰著：“您身體還沒恢復，應該留在醫院好好休息的。”

    老太太固執地搖頭，“我不來，萬一還有人說你是騙子怎么辦？”

    她回頭沖女兒使了個眼色，后者從包里掏出一個圓柱形紙筒，里面卷著一面錦旗。

    展開是八個大字——“德藝雙馨，妙手回春”。

    女人有點不好意思，“時間太匆忙，只能在醫院對面的商店買了個現成的，但我們全家的感謝之情都是真的！德藝雙馨這四個字，您是當之無愧！”

    “謝謝你們。”

    江黎九哭笑不得地接過這面錦旗，她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幫英姐掙來這樣一份“榮譽”。

    李蕓提議讓“蔣詩英”和老太太母女合個影，江黎九轉過頭，把蔣詩英也拉了過來，“我們全家一起吧。”

    蔣詩英有點意外，小聲提醒，“救人的是你。”

    她過來湊什么熱鬧啊。

    “但阿姨喜歡的是你。”

    江黎九怕蔣詩英想跑，不由分說抓住她的手，然后沖著前面的鏡頭傻笑。

    蔣詩英掙脫不得，無奈地瞪了她一眼，只好跟著攝影師的指揮，一起喊三二一茄子。

    咔嚓一聲，照片定格。

    直播結束前，程小雨眼疾手快地截下了這溫情的一幕。

    她看著同框的蔣詩英和江黎九，還有畫面下方的角落里，十指緊扣的兩只手，cp魂又死灰復燃了。

    嗚嗚，她要嗑史無前例一輩子！

    *

    直播結束了。

    李蕓安排工作人員送老太太回醫院，又和導播核對了一下剛才的流程，一切處理完畢后，又來到江黎九面前，伸出手。

    “蔣老師您好，正事忙完了，我們終于可以重新認識一下了，您叫我李蕓就好。”

    “你好。”

    江黎九禮貌地沖她點點頭。

    李蕓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隨即一臉誠懇地感慨：“蔣老師真不愧是二十多年前就拿了滿貫影后的前輩，面對這么可怕的網絡暴力，還能保持穩定的情緒。”

    江黎九一時語塞，她能說其實她今天早上才知道整件事嗎，最大的壓力都是周慧和英姐在承擔。

    “李制片既然明知道網絡暴力有多可怕，為什么不早點把視頻放出來，還我婆婆一個清白呢？”

    蔣詩英突然開口，她臉上的笑容在目送老太太母女離開后就消失不見了，看李蕓的眼神很冷，隱約還透著幾分敵意。

    “小蔣太太這話就冤枉我了。”李蕓一愣，隨即笑容更加夸張了，“我跟那些一味追求速度的媒體人可不一樣，我的節目必須要遵循真實的原則，收到視頻以后，我總得先去調查求證吧？”

    “而且我們臺里有規定，臨時插播緊急新聞都是要打報告申請的，我聯系上那位老太太和她的家屬以后，可是第一時間向上面申請了出現場采訪，又和徐騁導演協商一致，配合同步直播。”

    李蕓語氣格外真誠，末了還嘆了口氣，“如果因為我的工作失誤，給蔣老師帶來了傷害，那我向你們二位道歉了。”

    “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干嘛？”蔣詩英不依不饒，并沒有輕易放過的打算，“這兩年被網暴逼死的明星或是普通人還少嗎？你的拖延很可能會害死人的！”

    李蕓臉上的笑容淡去了，她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眉目清婉的小蔣太太，舌尖抵著齒縫，微不可察地嘶了一聲。

    能成為蔣詩英的兒媳婦，看來這位也不是個簡單角色啊。

    幸好她也預料到了這種情況，做了兩手準備——

    李蕓拉起“江黎九”的手，十分誠懇地再次道歉。

    “小蔣太太的教訓我都記住了，以后一定更加小心，避免重蹈覆轍。也希望你們能感受到我的誠意。”

    說完，她突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江黎九還沒反應過來，“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蔣詩英表情有些微妙，低頭看著剛才被李蕓握住的那只手。

    掌心攤開，里面是一枚小巧的銀色u盤。

    *

    回到樓上房間，江黎九才長長地吐了口氣，忍不住感慨：“真是要謝謝李制片，要不是她搞出網臺同步直播的大陣仗，光靠我們澄清事實，還得費不少功夫呢。”

    “說你傻你還不信，你這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蔣詩英恨鐵不成鋼地戳她腦門，“你別聽姓李的嘴上說的漂亮，她就是想搞個大新聞，給自己的前途鋪路還差不多。”

    “啊？”江黎九捂著腦門，還有點不能接受，“可是我看她在鏡頭前義憤填膺的樣子，還以為她真的是為我們打抱不平……”

    “一半一半吧，她有私心，但總歸干了件人事。”

    蔣詩英晃了晃那個u盤，“你猜這里面是什么？”

    “猜不出來。”江黎九果斷搖頭。

    她還傻乎乎當李蕓是好人的時候，英姐就已經跟對方隔空過招好幾回了。

    “阿慧還跟我說你適合進這個圈子……可拉倒吧。”

    蔣詩英一臉無語，只好耐著性子解釋：“這是你昨天到達電視臺一樓大廳，前后兩小時的監控錄像。”

    要不是論壇上那張匿名照片，暴露了江黎九遲到的事實，網友們也不會被帶了節奏，以為“蔣詩英”背景硬到連官博都能收買。

    而這張照片，顯然是有人提前守在一樓大廳，等江黎九進門時拍下的。

    只要能從監控視頻中找到拍照的人，或許就能順藤摸瓜，找到策劃這次網暴的幕后黑手。

    繼派人調查保姆車司機后，這也是蔣詩英下一步的調查方向。

    沒想到被李蕓提前送上門了。

    “她也知道自己這件事辦得不地道，只好借花獻佛，算是賠罪了。”

    蔣詩英一臉云淡風輕地分析完，毫無意外地收獲了江黎九欽佩的眼神，“不愧是您！”

    “……小傻瓜，以后少跟這種人精來往，你玩兒不過她的。”

    蔣詩英摸摸江黎九的腦袋，用關愛傻子的眼神看著她，“昨晚都沒怎么睡好吧，趕緊回去補個覺。”

    *

    葉儀昨晚熬了個通宵。

    在水軍發出那張偷拍照片后，看著網友們因為被欺騙而憤怒的咒罵，她高興得一夜都沒合眼。直到快天亮時，確認蔣詩英這次不可能翻盤，這才心滿意足地去睡了。

    ——也難怪，蔣詩英都發燒昏迷不醒了，她又如何替自己解釋呢？

    她住的是二樓西翼套房，跟一樓客廳還隔了一條長長的走廊。

    李蕓在樓下直播采訪時，葉儀和陳宛言都還在甜美的夢鄉之中。

    葉儀美美地睡到中午，登錄微博，想要再欣賞一下網友們對蔣詩英的詛咒，卻發現——又變天了？！

    #蔣詩英采訪遲到耍大牌#的熱搜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向蔣詩英道歉#蔣詩英德藝雙馨#蔣詩英是真正的急救宣傳大使#拒絕網絡暴力從我做起#等新話題。

    《新聞三十分》節目官博已經放出了剛才直播的剪輯片段，科教衛生頻道官博，《健康伴你行》節目官博，紅十字協會官博紛紛轉發，盛贊蔣詩英做好事不留名，真正做到了視人民安全高于一切，是當之無愧的“世界急救日”宣傳大使！

    《健康》導演錢明更是用自己的實名微博喊話蔣詩英，向她鄭重道歉，并希望今后還能和蔣詩英合作，做一個教大家如何應對日常生活中可能發生的危險的急救科普系列節目。

    一夜之間，“蔣詩英”從被全網黑，變成全網夸贊，口碑大翻盤！

    葉儀看完直播片段，差點氣得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