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92節(jié)
賀星錦不止是被燙傷了手臂,他見了濃煙,嗓子也啞了許多:“火勢太大,我……看得也不清楚。” 只是那火勢究竟為何會蔓延得那般劇烈?他收斂著心中的疑惑。 “臨清樓外頭呢?當(dāng)時可有什么異常?” 賀仲亭又問。 賀星錦思及那身著白袍的神秘人,他是率先到的臨清樓,后來的凌霄衛(wèi)根本沒瞧見那神秘人的身影。 他垂下眼簾,搖頭:“沒有。” 賀仲亭凝視他片刻,隨即點頭,道:“近些天你便好好休息,你傷的是右臂,也不便再忙公務(wù)。” 賀星錦頷首:“是。” 賀仲亭說罷便起身帶著溫氏走到門口去,他又忽然停下來,回過頭,看向坐在床沿的賀星錦,他忽然喚:“子嘉。” “你該放下。” 賀仲亭瞧不出那片陰影里的賀星錦是什么神情,見他一言不發(fā),賀仲亭輕嘆一聲,與溫氏相扶出門。 秋風(fēng)蕭瑟,日光凋零。 賀星錦仔細(xì)回想起自己在宮中做御前侍衛(wèi)的那幾年,他才驚覺自己在含章殿見到她的每一回,似乎都不曾見她笑過。 她明明,是大燕最尊貴的公主。 可她,為何并不快樂呢? —— 暮色四合,月明風(fēng)清。 才沐浴過,只穿了一身雪白單袍的少年坐在院中擦拭著自己心愛的軟劍,姜纓則立在一旁說道:“屬下已按照您的吩咐,給夢石派來的人遞了話,他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曉明月公主無恙。” “嗯。” 少年淡應(yīng)一聲,沒抬眼,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公子,依屬下看,您又何必再與那夢石來往?反正如今您已將明月公主救出,何不徹底斷了與他的聯(lián)系?”姜纓又道。 “夢石根基未穩(wěn),便想拋掉凌霜這枚棋子,但他很顯然高估了商息照。”少年將軟劍與布巾都放到桌上,端起茶碗來,“商息照找的那些廢物沒能殺了凌霜,如今凌霜想必也回過味來,他知道夢石對簌簌不一般,而夢石此番卻借病歇下了星羅觀的差事,這難道不反常?如今,他必定是要對付夢石的。” “那與公子何干?” 姜纓面露疑惑。 “夢石之所以放任商息照殺凌霜,一半是因凌霜此前與榮王妃一起擺了他一道,另一半則是因為凌霜有心離間他與簌簌,他知道,凌霜此人左右逢迎,心思難定,不能再用。” “昨日蘊(yùn)貞與蘊(yùn)華壞了夢石的算計,若非我留了一手,只怕簌簌便出不來了,”渾圓的月落在茶碗里,折竹垂眼看著,“這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商息照的母親胡貴妃憎恨榮王妃,若凌霜此時對付夢石,商息照必定落井下石,一旦商息照成了太子,但凡被他發(fā)現(xiàn)一絲蛛絲馬跡,胡貴妃便不可能放過簌簌。” 折竹的指尖輕點水中的月影,晚風(fēng)吹著他濕潤的長發(fā),他的眉眼沉靜而冷淡:“我不想留下任何隱患。” 此前因禁宮往生湖畔的那件事,折竹對夢石警惕之心更重,故而他才想要在夢石得到更多權(quán)力前將商絨帶出宮。 但如今夢石卻為商絨而對凌霜起了殺心,足見他對于商絨的用心,至少仍舊純粹。 哪怕以后人心生變, 商絨也已經(jīng)不在宮中,而夢石與商絨之間只有情義沒有恩怨,他自然也不可能有反悔之日,更不提再讓商絨回到那座名為“禁宮”的囹圄。 夢石沒有必要那么做。 “夢石可比商息照好太多。” 折竹扯唇。 姜纓靜默不語,他知曉折竹一向不以情義二字與人來往,他與人為惡還是與人為善,不過都只憑心底頃刻的算計與衡量。 瓷碗輕碰桌面的聲音響起,姜纓回過神,見少年放下了茶碗,回頭只瞧見那道窗一開,里頭有個姑娘眼巴巴地望著他,他便起身要過去。 ……很顯然,墜入情網(wǎng)后的少年到底還是有些不同了。 姜纓想。 “公子,你們二人尚未成婚,在一間房共處,只怕有損姑娘家的清譽(yù)。”姜纓干巴巴地提醒了一句。 “你與你的紅顏知己睡幾間房?” 少年扭過頭來。 “……呃。” 姜纓撓了撓頭,“這怎么能一樣呢。” 少年輕嗤一聲,他再看向?qū)γ姘腴_的那道窗內(nèi),她洗凈了臉,披散著烏發(fā)抱著個枕頭。 晚風(fēng)帶起一陣沙沙的,綿密的枝葉聲響。 他揚著眉,卻怕她聽見似的,很小聲地說: “等鳳冠做好后,我再問她。” 第80章 只樂意 “公子, 夢石不能來了,聽聞宮中又出了一樁事……” 商絨從睡夢中驚醒,清晨的光線冷淡朦朧, 透過窗紗她隱約看見外面有兩道影子。 “發(fā)生什么事了?” 她擁著被子坐起身。 窗外寂靜一瞬, 影子晃動,隨即商絨聽到那少年聲線清冽:“說。” “是。” 姜纓低聲一聲,隨即道:“聽說,二皇子沒了,是懸梁自盡。” 什么? 商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隔著一道窗, 里外都靜謐下來,院中尚有晨霧未散, 清風(fēng)拂過少年玄黑的衣袂, 他的視線落在窗紗上。 姜纓知趣地轉(zhuǎn)身去了。 “折竹。” 不知多久,商絨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夢石叔叔的病……究竟是真是假?” 黑衣少年靜默不言。 他捧著幾個油紙包推門進(jìn)去,掀開簾子, 果然那裹著被子坐在竹床上的姑娘弱不勝衣, 一縷淺發(fā)在耳側(cè)微蕩, 冷冷清清的光線里, 更襯她面容消瘦, 眼眶泛紅。 折竹拿了一塊熱騰騰的米糕給她, 她卻滿心混亂, 無心去接。 “你如今心中所想,” 折竹將米糕放回油紙包中, 放在一旁的桌上, 他冷靜地道, “皆是事實。” 商絨眸光微閃, 她心口仿佛被一塊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來, 手指將被子攥得很緊。 “那日你我在往生湖遇見商息瓊,也并非巧合。” 恍惚間,她又聽見折竹的聲音。 她一下抬起眼睛,卻想起前日為自己引路的摶云,難道在往生湖那次,摶云便已經(jīng)是夢石的人了? 難道…… 商絨失神似的,呆呆地望著一處。 “凌霜本就不喜夢石與你走得近,他絕不是會為你遮掩的人,那日你替商息瓊頂了私祭亡靈的罪責(zé),但此事凌霜不知,你皇伯父也不知,皆因夢石悄無聲息地按下了此事。” “而此次助你出逃,他打破了他與我事先說好的計劃,故意稱病不出,一是為了放任商息照殺凌霜,二則是為了令商息瓊替他擔(dān)上一個監(jiān)管不力的罪責(zé)。” 夢石既能助商絨出逃,又能從中抽身,甚至于讓朝中那幫清流再護(hù)不住商息瓊,如此一來,他也能少一個爭那個位子的對手。 淳圣帝雖對商息瓊不甚疼愛,但商息瓊到底是劉皇后之子,在朝中自有清流相幫,若非是弄丟明月公主的大事,只怕淳圣帝便不會對這個兒子下狠手。 這便是夢石的一石三鳥。 此事,他也從未與折竹透露半分。 但有了蘊(yùn)貞這么一個變數(shù),原本出逃的明月公主直接“橫死”臨清樓中,昨夜淳圣帝醒來后便下旨要將商息瓊永囚鳳山殿。 但商息瓊?cè)滕P山殿不過幾個時辰,便懸梁自盡了。 “可夢石叔叔,他為什么要殺大真人?” 商絨的腦子很亂,渾身冷得徹骨。 “為你,也為他自己,凌霜多疑,他更希望他能控制夢石來達(dá)成自己的目的,夢石自然不是聽話的人,他們自然也不能在一條船上了。” 折竹絲毫不再隱瞞。 即便商絨在禁宮之中生活了十幾載,但她先是在證心樓,后又在純靈宮,為令她潛心修行,淳圣帝并不許宮中的妃嬪或皇子公主去打擾她。 這些殺人不見血的權(quán)力與算計離她太遠(yuǎn),她到此時方才真切體會。 折竹看著她整個人都縮進(jìn)被子里,像個小山丘似的,隔著被子,他聽見她顫抖的,干澀的嗓音:“折竹,我困了,我要睡了……” 可她滿腦子都是那日在禁宮的凌云閣中,那個清癯斯文的青年一瘸一拐的背影。 “明月,我走了。” 他真的走了。 在被子裹住的黑暗里,商絨緊閉起眼睛。 折竹坐在床沿一言不發(fā),聽見被子里細(xì)微的動靜,他俯身將她連著被子一塊兒抱進(jìn)懷里來。 他的指節(jié)輕蹭過商絨的臉頰,她吸了吸鼻子,原本刻意壓制的情緒禁不住他這般無聲的溫柔,她隔了許久,才問他:“折竹,人……究竟為什么要變?” 她的聲音里裹滿了迷惘。 “因為有所求。” 折竹撫摸她的頭發(fā),“夢石回到玉京,許多事便已經(jīng)由不得他了。” 商息瓊?cè)屎瘢鲋菜哪切┏紖s不可能放任夢石這么一個半道歸來的皇長子賠掉他們多年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