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76節
侍衛聽他這一番話,才緩和下神色,說道。 膳房? 她去膳房做什么? 折竹走在最后面,前面的人堆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一點兒也看不見她。 純靈宮是有膳房的,卻只負責公主的早膳與一些鮮花露水做的糕點,再精細些的午膳與晚膳,都出自御膳房。 商絨入了膳房,那幾個偷閑躲懶的嬤嬤嚇了一跳,起身時險些栽倒,慌里慌張地就跪在了商絨面前問安。 “你們會不會做面?” 商絨蹲下身,瑩潤雪白的裙袂堆積地面。 幾名嬤嬤面面相覷,摸不著頭腦,其中一人大著膽子道:“會,但那哪是公主您吃的……” “教教我,行嗎?” 商絨望著她。 那嬤嬤愣住,被這小公主一雙干凈剔透的眼睛望著,她一時不知所措。 膳房外仍在下雨,那聲音沙沙的,很悅耳,幾個老嬤嬤聚在一塊兒看火,偶爾偷望一眼那用披帛挽起寬大衣袖的小公主。 “也許公主是覺得好玩兒?” 一個嬤嬤低聲道。 “說不定公主是在外頭吃過,還沒嘗夠新鮮……”另一個嬤嬤猜測。 在案臺邊兒教小公主做面的嬤嬤腦子里也是裝滿了雜亂的心緒,生怕她被面粉弄臟了衣袂或鞋履,可千防萬防,小公主的臉上身上還是沾了不少的面粉。 “你會捏桃子嗎?” 商絨捏著面團,問身邊的嬤嬤。 “會,奴婢教您?!?/br> 嬤嬤看小公主乖乖的,一時什么也忘了,忙又教她。 折竹藏在樹蔭里,透過那扇窗看著商絨在案臺前的背影,起初他還不知她在里頭做些什么,直到她轉過身來走近窗欞,他才看見她鼻尖上的面粉。 糖丸在舌尖化開,少年在滿耳潮濕的雨聲中,怔怔地望她。 膳房內,嬤嬤將她與小公主一塊兒做好的面條下鍋,又笑著對她說:“往這個面桃里塞些紅豆沙,再往籠上一蒸,很甜的?!?/br> “公主可還要些面桃?” 她問。 商絨搖頭:“就這一個就好了?!?/br> 蒸包子哪有只蒸一個的道理,但嬤嬤們為了哄這個小公主,還是搬來蒸籠,為她蒸那一個面桃。 商絨坐在窗邊等,卻覺后背被什么東西打了一下,她低眼,看見腳邊靜躺著一顆糖丸,她一下轉過頭,在那片被雨水沖刷得油綠青翠的枝葉里,看見少年濕潤的眉眼。 “公主,都做好了?!?/br> 一名嬤嬤笑吟吟地將那一碗湯汁清亮的面條與那個蒸得長大了一些的面桃子放在了桌上。 “公主,可要回寢殿?”鶴紫上前,問道。 商絨回過頭來,搖頭:“你們都出去,我自己一個人在這里待一會兒?!?/br> “這……” 鶴紫有些遲疑。 “出去吧鶴紫。” 商絨看著她。 “是?!?/br> 鶴紫只得應聲,帶著一眾人與那幾個嬤嬤都退了出去,侍衛又都守在庭外,他們并未發覺,此時另一邊的樹枝里頭,有個少年悄無聲息地乘風掠來。 隔著一道窗欞,少年將捏在手中的一朵淡藍色的花簪入她的發髻。 商絨沒看清,伸手摸了摸:“你給我這個做什么?” “你給我做的長壽面???” 少年的手指擦了擦她鼻尖的面粉,卻問。 商絨看見他指間的痕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唇,卻又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場雨極好地遮掩了許多的動靜,一間寬闊的膳房內,少年與少女相對而坐,桌上是一碗熱騰騰的面,與一個白白胖胖的面桃子。 “皇伯父不喜歡面食,宮里也沒有長壽面,但是這個壽桃是我每回生辰都有的?!鄙探q說著,看見少年執起筷子,垂著眼睛在看桌上的面桃,晶瑩的雨珠就要順著他的睫毛滴下去,她想也不想,伸手便用衣袖擦了擦他沾滿雨水的臉。 他睫毛一動,那顆水珠滴在她的手背,一時間,四目相對。 商絨臉頰微熱,縮回手,沒再看他,卻說:“我的生辰在九月十九,而今日是七月十九?!?/br> 灶中殘存的火星子迸濺發出些聲響,她又不自禁再將目光重新挪回他的臉上: “折竹,不知道自己生在哪一日也沒有關系,你師父不在,那就我來給你過生辰,好不好?” 第68章 秋夜白 火星子噼啪作響, 暗淡的光線鋪滿一窗。 少年面前那一碗熱湯面的熱霧上浮,清淡的香氣聞著竟也令人頗有食欲,他捏起來瓷碟里那個白胖的面桃咬了一口。 香甜的紅豆內餡令他不自禁地微彎唇角:“那我們說定了, 我就當我是七月十九這一日的生辰?!?/br> 其實, 長壽面也沒有什么好吃的。 他師父的廚藝很差勁,他也從沒將自己的生辰當回事。 “好吃嗎?” 湯汁是那位嬤嬤調的,商絨并不知是什么味道,見他低頭吃了一口面,她便好奇地問。 “嗯?!?/br> 折竹淡應一聲, 唇角卻微翹。 他在市井巷陌吃過很多湯鮮味美的面食,這一碗清淡有味, 卻算不上有多美味, 可他還是吃得很開心。 “折竹,生辰吉樂?!?/br> 忽的,折竹聽見她的聲音。 他握筷的手一頓, 抬起眼簾。 雨絲斜飛入窗, 細微的水珠在她烏黑柔軟的發上, 她擁有一張白皙無暇的臉, 濃淡相宜的眉, 一雙柔亮清瑩的眼。 她周身浸潤在這般朦朧的光線里, 倒真似孤高的月, 半點不沾塵。 濕潤的風吹著折竹纖長的眼睫微顫, 他看起來似乎仍是這般冷靜又沉穩的少年, 然而他眸底碎光流轉, 終究泄露幾分并不平靜的底色。 他一點兒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她這般認真的祝愿, 他從未如此刻這般不知所措過。 他的心緒仿佛被裹在那片煙雨里, 被沖刷得濕漉漉的, 他極不自在的,將面桃遞到她的面前:“要不要吃?” “這是給你的壽桃。” 商絨看到了里面的紅豆餡,她其實有點想,卻又猶豫。 “很甜的。” 折竹輕抬下頜。 商絨禁不住少年這般沉澈嗓音的循循善誘,她張嘴,綿軟的白面裹著香甜的紅豆餡,一口下去,熱熱的,又香又甜。 折竹喂給她吃第二口,心甘情愿地讓她吃掉所有的紅豆內餡,又彎著眼睛看著她說:“你過生辰應該不止有這一個壽桃才是,怎么你卻像是沒吃膩似的?!?/br> “我過生辰時那些壽桃都點了胭脂似的,紅紅的,一個個堆成一座小山,看起來特別好看,但我沒吃過幾回,那時也并不覺得有什么好吃?!?/br> 商絨喝了一口他遞來的水,又慢吞吞地繼續道:“但是這會兒和你在這里,我又覺得它是好吃的。” 宮中萬般精致糕點應有盡有,而壽桃不過是生辰宴上的一種點綴,從沒有人在乎它究竟好不好吃。 她以前也不在乎。 但今日這個卻不一樣,她想了想說:“也許是因為它是我親手捏出來的?!?/br> 雨聲沙沙,折竹滿腹的心事就這么被她隨意撥弄,可他看著她,她似乎一點兒也不知道她這番話,這副神情究竟意味著什么。 他匆忙撇過臉,喉結微動:“你還真是……” 后半句的話音不知為何淹沒于唇齒。 “什么?” 商絨沒聽清。 晶瑩的水珠從檐瓦如簇滴落,那影子映在少年烏黑的眼眸里,他靜默地看了片刻,才回過頭來: “我說,你總是知道如何讓我高興?!?/br> 他的聲音里藏了一分莫名的氣悶,那是被人攥住整顆心,并隨著她的字句或神情而忽喜忽悲,忽上忽下難以自控的,既煩惱,又歡喜的感受。 但這到底,是他最喜歡,最難忘的一個生辰。 回到寢殿中,商絨終于見到她心心念念的,要用往生湖的魚才能交換的禮物,原來是一盞小小的燈籠。 用竹篾編的,四面裹著薄薄的絹紗,點綴著幾只竹蝴蝶,燈籠底下墜著好多漂亮的金玉珠子。 與他玉葫蘆上的那一串很像。 “這畫的是什么?” 商絨始終看不出那絹紗上的彩墨究竟是什么輪廓。 “蝴蝶啊,不像嗎?” 少年咬著糖丸,歪著腦袋與她相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