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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劍擁明月在線閱讀 - 劍擁明月 第3節

劍擁明月 第3節

    忽然之間,她聽到遠處隱約有沙沙的聲音。

    商絨抬起頭,茫茫雪地里,她看見一人提燈,披星而來。

    那人單袍雪白,寬袖微蕩,外披一件鑲兔毛邊的披風,衣擺隨著他的步履微蕩,他手中燈盞照見他猶如星湖的眼,待他近了,商絨才發覺他是赤著腳踩雪而來。

    商絨怔怔地在看他的雙腳,而他的目光也落在她腳踩的那雙黑靴上,她穿著這雙明顯大了許多的男人的靴子,看起來有些好笑。

    “我留了一個鐲子給你?!?/br>
    她有點局促不安,不敢迎上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

    “我說要了?”

    他嗤笑。

    商絨抿起嘴唇不說話了,但少年手中的燈籠卻往她面前移了移,她被驟然湊近的火光刺得一下緊閉起眼睛。

    于是積聚在眼眶許久將落未落的淚珠滑下臉頰,正被那燈籠的光照得晶瑩。

    商絨有點難堪,她的睫毛顫啊顫,一下撇過臉去,蜷縮進樹下未被燈籠照得分明的陰影里。

    “哭什么?”

    少年的嗓音干凈又平淡,他忽然俯下身,用一雙剔透的眸子審視著她。

    商絨躲無可躲,抬起頭的剎那,少年的手指卻忽然輕蹭了一下她的臉頰,很輕很輕,猶如羽毛微拂。

    她呆愣愣地望著他。

    少年扯下身上的披風十分隨意地扔到她身上,“披好?!?/br>
    商絨遲鈍地將蓋在腦袋上的披風拿下來,這一刻,燈影與雪色之間,少年已轉過身背對著她。

    她望著他的背影,柔軟的兔毛披風里滿是少年清澈甘冽又暖融融的溫度。

    燈籠的光影照著少年單薄的衣袂,他赤足踩雪,背著一個姑娘走在寂寂山野。

    “我把鞋子還你。”

    商絨雙手環在少年頸間,燈籠搖晃,積雪上的影子也在動,她小聲地說。

    “不必?!?/br>
    少年簡短兩字。

    商絨靜默了一會兒,低頭又去看兩人的影子,少年微涼的發絲輕拂她的面頰,她抬起眼,盯著他的耳廓。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她忽然問。

    “折竹。”

    少年聲線清冽。

    折竹?

    商絨在心內默念了一遍,又問他,“天底下有‘折’這個姓嗎?”

    “沒有?!?/br>
    少年忽然站定,側過臉去看趴在他肩頭的商絨,他的眼睛彎起來,漂亮的臥蠶尾端有一顆極小的痣。

    她聽見他說:

    “這世上多的是有名無姓之人,我便是其中之一?!?/br>
    第3章 櫛風樓

    折竹將商絨放下來,邁著懶散的步子走入院中。

    商絨沒跟上去,她提著燈籠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蹲下身拾起一截斷枝,垂著腦袋在積雪上寫寫畫畫。

    燈籠靜置于雪上,黃昏搖曳的燈火映出她生動的影子,她抬起頭,發覺少年已轉過身,此時雙手抱臂,在不遠處用一雙剔透澄澈的眼睛盯著她。

    她一下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他腰間軟劍的穗子,踩著那雙過大的黑靴又拉著他走回到院門口。

    折竹垂下眼睫,在燈火鋪陳的積雪之上,看清她一筆一劃的兩個字。

    “折竹?!?/br>
    商絨望向他:“我叫商絨?!?/br>
    檐下再添一盞孤燈,隔著一扇窗搖晃半夜,室內昏暗一片,少年的影子映在窗紗上,他正背對著她,扯下半邊衣襟,露出來他肌理流暢的右臂。

    商絨的半張臉掩在被子里,只露出來那雙圓圓的眼睛,朦朧光線里,她隱約瞧見少年臂上有一道猙獰傷口。

    從她的角度,她只見他略微一低頭,隨即臉一側,他咬下一只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小瓷瓶的布塞,藥粉撒在傷口上,破了的血痂里浸出血液來,順著他的臂彎蜿蜒而下。

    或許是察覺到些什么,他冷不丁地轉頭。

    縱是光線再晦暗,他依舊看得清她那雙靜默注視他的眼睛。

    他鬢邊已有了綿密的汗珠,一張面容在暖色的光暈里也顯得蒼白,但依然俊俏極了。

    她直勾勾地撞上他的目光,很快又轉身縮進被子里。

    少年盯著她的后腦勺,眼底添了幾分狐疑,卻并未開口說些什么,只回過頭攏起衣衫。

    竹榻吱吱呀呀地響了一瞬,又忽然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了。

    商絨沒回頭,卻知道他躺下了。

    等了好一會兒,她再細細地聽,也沒聽到少年的呼吸聲,她小心翼翼地轉過身,眼前有一片從窗紗外照進來的光影。

    那光影灑在少年身上,他猶如迷霧里的遠山,在明暗交織的界限里,巋然不動。

    商絨的困意早已壓得她眼皮沉重,但夜里偷跑的這一遭令她手腳冰涼,連骨頭縫兒都是冷的,困意抵不住渾身的僵冷,她裹著被子生生地捱著,天蒙蒙亮時才真正睡去。

    但沒睡多久,竹床吱呀一響,她又倏忽睜開眼睛,彼時窗外晨光晦暗,她還沒醒透,便見那少年十分警醒,擁被起身,好似時刻蟄伏的狼。

    他的指腹輕觸窗紗,卻未戳破,似乎是在聽什么聲音,也許是商絨衣料摩擦被子的窸窣聲引起他的注意,他回頭,見她要張嘴說些什么,他便適時將一根手指抵在唇上,一雙冷冽的眸子盯著她,搖頭。

    商絨一下抿起嘴唇,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拉起來被子捂住半張臉,僅用眼睛時刻注意著他的動靜。

    “刺啦”一聲。

    商絨忽見一柄長劍刺破窗紗直指少年面門,她瞪大雙眼,卻見他靈巧地偏頭躲開,隨即徒手握住劍鋒用力一拽。

    鮮血淌了少年滿手,外面的那人被他的內力所懾,腦袋撞破整個木窗,木刺扎進咽喉,那人雙目失焦,當場氣絕。

    商絨呼吸發緊,臉色煞白。

    “別出來?!?/br>
    少年睨她一眼,匆匆一句,隨即提劍自破損的窗欞如風掠出,似一道煙青云霧流散。

    逼仄的院中靜立十數人,他們正是昨日于南州官道上打算截殺一路人馬未遂的那些殺手。

    “十七護法?!?/br>
    為首的褐袍男人神情陰戾,“殺十一護法,沉尸漁粱河,您如此任意妄為,就不怕樓主怪罪?”

    “十七護法!您這是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十一護法身死,我等豈非要再入血池?”有人憤而叫喊。

    櫛風樓天下第一殺手樓的名聲,是多年的尸山血海換來的。

    樓中護法十七人,常有人死,也常有人拼盡全力也要成為其中之一。

    一到十七是血淋淋的數字,其下埋葬著許多背負這些數字從生到死的殺手,而從始至終從未被取代過的,除了第二,便是十七。

    十七是他們眼前這少年,而他今年卻不過十六歲。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櫛風樓的護法,而櫛風樓內有規矩,一位護法在外身死,跟隨其出任務的所有人便要重歸血池。

    血池,是櫛風樓內的地獄,任何一個從那里走出來的人,都不會再想回去。

    “血池也算絕路?”

    少年略微活動了一下被劍刃劃破的那只手,血珠順著蒼白指骨滾落,他的眼睛始終有彎彎的弧度,“若昨日你們參與其中,那條官道就成了櫛風樓的絕路?!?/br>
    “十七護法何意?”

    那褐袍男人皺起眉頭。

    少年眉眼雋秀且凌厲,“櫛風樓從不過問雇主身份,將死之人的身份卻是不可不查,但這查證身份的事,是樓內何人所為?”

    “這樁生意來得急,雇主開價三萬兩,買兩個人的命,十一護法是趕著回樓里的,他說過了,是永興古寧府的顧氏。”男人眼珠動了動,如實說道。

    “三萬兩白銀,只取兩人性命?”少年持劍而立,衣袂獵獵,“永興古寧府的商戶顧氏,真值這三萬兩?”

    “您究竟想說什么?”男人按捺不住躁意。

    少年一頓,低首去看手中的軟劍,薄刃上粼粼的寒光映于他的眼底,他惋嘆:“你們還真是笨?!?/br>
    “云哥,我看他就是想哄騙我們!”

    一名年輕的殺手已忍耐不得,“他在萍川時所受的重傷應該還未痊愈,我們索性現在就殺了他!十一護法怎么說也與樓主有情,我們今日替十一護法報了仇再回樓中,說不定還可免去重回血池的懲罰!”

    在櫛風樓,功過是可以相抵的。

    眾人被他言語鼓動,一時目光再聚集到那少年身上時,便如鷹隼一般陰冷瘆人。

    風雪更重,一場廝殺的聲音縱使隔著一道木門也清晰傳入屋內。

    商絨瑟縮在床角,緊繃著神經動也不敢動,可是那道破損的窗外拂來冷風,更帶來了越發深重的血腥氣。

    但她仍忍不住細細地去聽,聽見門外刀劍相接,聽見有人慘叫,或重物落地,她一一辨認出慘叫的聲音或寬厚或粗獷,沒一個是屬于那少年的聲線。

    動靜忽然隱去,猶如一場疾風驟雨戛然而止,她不由抬頭去望那血跡斑駁的窗欞。

    忽然——“砰”。

    商絨下意識地轉頭,正見門板轟然倒塌,隨即便是凜冽的寒風裹挾冰涼的雪粒迎面襲來,她看見門板之上的陌生男人吐了一口血,而他轉頭發現了床榻上的商絨,瞬息之間也不知他揣度了什么,商絨只見他作勢就要起身朝她來。

    她立即赤足跑下床去躲開他,隨即將風爐上的茶壺拎起來,壺內的水燒滾了,她被燙得厲害,也沒握緊就一下朝那人扔了過去。

    男人被茶壺砸破了額頭,滾水灑了他滿臉滿身,他被燙得面目猙獰,叫喊起來。

    商絨還在吹自己被燙傷的手掌,卻聽他的慘聲驟然止住,她抬頭,發現他頸間破了個血洞,血rou里似乎隱約閃爍薄冷的銀光,那似乎就是洞穿他脖頸的東西。

    她幾乎呆住了,眼見那男人雙目圓瞠,重重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