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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卻不是老死的。 實話實說,謝曲從前一直以為這個洛花宗小掌門是老死的,甚至已經記不起他的名。 可是現如今,當謝曲能重新看清從前,能有機會細細理順那些曾被他忽略了的細節,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謝曲看見那個小掌門在臨死之前,悄悄摸了一下他的桃花劍。 以生魂做祭,化為劍靈,自此常伴君側,同賞風月,共擔風雪。 難怪、難怪 難怪當年,他的小木頭人甫一睜眼,眼睛就是亮的,不似謝如賀那般木訥呆滯。 還記著他剛做出謝如賀那會,也曾對謝如賀那副過分笨拙的模樣,生出過疑惑,可他當時卻只以為是自己靈力退步了,萬萬沒想到,原來真正的問題是出在范昱身上。 原來這一切反常,全因范昱本就是個活人。 因為是活人,所以才能在自己還沒長出人心時,便動情動欲。 因為是活人,所以才敢不聽主人的話,膽大如斗,改天換命。 同樣也因為是活人,才會患得患失,執拗想要平等對待,本能排斥謝曲的傀儡師身份。 說白了,命數這東西,哪里是那么好換的。 尤其是像謝曲這般煞氣沖天的命格,想換,就更是難于登天,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換言之,也只有像范昱這樣,由人化劍,再由劍變人,雖然表面上看似是個木傀儡,什么都得從頭學習,可是實際上,卻早就和謝曲是同根同源,誰也斬不斷的了。 再往明白了說,范昱當年的所作所為,與其說是和謝曲換命,倒不如說更像是 范昱在不知不覺中,問謝曲要回了本就該由桃花劍承擔的那部分命格化煞。 而且,許是天意弄人吧。 也虧得范昱當年在臨死前,偷偷摸了一下謝曲的劍,給謝曲做了劍靈。就因為這件事,范昱竟陰差陽錯利用劍中煞氣,修補好了自己的殘魂,這才得以與謝曲一同被天道封召,成為地府的陰仙。 良久,當謝曲在這個冗長的夢里走到盡頭,即將醒來時,謝曲忽然后知后覺地想到,原來他當年根本就沒能騙過天道。 無常鬼要有他的劍,若劍斷了,那便不是一個完整的無常鬼。 所以才得有范昱,范昱便是他的劍。 也就是說,或許從某種角度上講,范昱才是他真正的本命兵器。 從始至終,無常鬼都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修補紕漏的工具。他與范昱,其實是缺一不可的。 再然后夢便碎了。 月上梢頭時,謝曲方才從舊夢中悠悠醒轉,而過去那數千年的繁雜記憶,令他有了一瞬間的茫然。 頭很疼,比上回禁術松動,驟然記起酆都還要疼。 因為在這次的這個夢中,他連謝七也不再是他變成了一縷游蕩在漫長歲月中的孤魂,從瘦弱小童,到走卒農夫,再到身懷靈力的修者,他在夢里換了一個又一個身份,而范昱始終都陪在他身邊,從不曾離開他太久。 這是一種幾乎沒辦法用語言描述清楚的奇異感覺。 數千年數不清到底有多少次的輪回,最終令他們這兩個都想盡快斬斷羈絆的人,被捆得越來越近,再也無法獨善其身。 哪個看起來都不是,哪個又都是,時間一長,甚至連為什么想找對方都忘了,只剩下想找他這么個隱隱約約的念頭,被深深鐫刻進魂里,骨里,深到連奈何橋都載不動,孟婆湯也洗不去。 深到范昱本來想說沒關系,最后卻變成了等我修成仙,就去酆都陪你。 久到謝曲本來想說對不起,但最后開口承諾最多的,卻是別怕,有我在。 謝曲醒來的時候,范昱還沒醒。 謝曲想,這大約是因為,范昱需要接受比他更多的信息。 不赦就在旁邊守著,見謝曲醒了,連忙問道:怎么樣,都看清楚了么? 聞言,謝曲下意識回頭看了范昱一眼。 自然是看清楚了,清楚得不能更清楚,無論是他與范昱的舊時淵源,還是不赦要他多多費心注意的,還召從前的言行。 在不赦面前,謝曲一向不會隱瞞,畢竟他們現在是被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我看見 迎著不赦略顯緊張的目光,謝曲嘗試把紛亂思緒從經年回憶中抽回,十分遲緩地答道:還召時常在奈何橋頭發呆,面容悲憫。 至于為什么悲憫,謝曲不知道。 但這確實就是他在方才那個夢里看見的,還召身上最大的一處反常。 因為沒有人愿意經年累月地等在奈何橋頭,除了熬制孟婆湯的孟婆。 奈何橋是個很令人傷心的地方,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亡魂從上面走過,卻鮮少有人會在那停留。 可是在夢里,謝曲卻總會看見還召倚著那橋,身旁沒有不赦陪伴。 謝曲記著,通常情況下,還召都會帶一壺酒。 還召會席地而坐,一手持劍,一手提著酒壺,悶不吭聲地把自己醉到面頰緋紅,一雙眼空茫茫的,氤氳眸光越過身旁往來亡魂,反復呢喃著什么。 后來見多了,謝曲實在忍不住好奇,便悄悄湊到還召身旁去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