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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想到,范昱繞這么大一圈回來,其實是為了和謝曲換命。 所有人都以為范昱是膩了做謝曲的木傀儡,想要設計對謝曲施倒轉術,從此自己當家作主。 至于范昱從他們手里索要過去的東西,為何并不適用倒轉術,那誰知道呢? 興許是它自己又研究出來了什么更離譜的邪術,也說不定啊。 總之不可能真是為了換命,誰會想要一道尚且不如自己的命數? 所以理所當然的,范昱向他們索要那些換命也能用到的器物,大約就是在給自己打掩護,以便日后計劃萬一失敗了,在他們城外這些人察覺出不對勁,想要問責的時候,好歹能有個開脫的理由吧。 至于具體的證據 沒看見謝曲如今連靈力都被抽干了,還在試圖護著它嗎? 想來,這種頂級的惑心之術,就是最好的證據了。 天邊橫貫過去的那道金光越來越盛。 嘈雜中,幾個掌門殷切看著謝曲一雙通紅的眼,全程在冷眼旁觀他掙扎脫力,就像是心里很確定他在清醒了之后,會很感激他們似的。 不行、絕對不行,不讓真讓他們把鐵棺沉到海里去! 眼前分明只是夢境,謝曲卻真切地感覺到了痛。 那是用他早就透支虛脫的一副殘軀,強行破開定身咒術,仿佛經脈被撕碎般的痛。 謝曲從步輦上翻摔下去,立刻便有人趕來扶他,但他竟然奇異地掙脫了攙扶,一點一點,向那鐵棺爬去。 喉間有腥甜味涌出,又被咽下,沒人再敢來扶他,但他也說不出話。 每往前一步,都像滾在刀山上。 爬到最后,他終于如愿爬到了那幾名壯漢腳下,踉蹌著站起來,想要奪回鐵棺。 但他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他只能伏在鐵棺上,透過棺材面部,打在瞳孔處的兩個小孔,癡癡地往里看。 里面有他這輩子最喜歡的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就像這世間最好的墨玉。 然而現在,那雙眼睛也正定定地望著他,眼里充滿不解和驚恐。 我沒想害你,我沒想!范昱顫抖的聲音從鐵棺中傳來,因為棺身阻隔,聽起來有點悶,我是真的很喜歡你,這么多年來,你一直都寵我、縱我、可是為什么就不肯信我?我究竟哪里做錯了!我哪里做錯了! 是啊,究竟是誰錯了? 謝曲茫茫然地回頭,看見自己身后那些凡人的臉上,的確都是一派關切之色。 嗚 有類似困獸垂死的嗚咽聲從喉嚨里滾出來,謝曲說不出話,急得當場嘔出一口鮮血來。 不是我讓他們做的,不是我!謝曲顫抖著嘴唇,無聲地對范昱道。 但好在范昱光看口型就全看明白了,眼里疑惑瞬間淡去,轉而變成了顯而易見的擔憂。 太好了。范昱說:你信我、你信我了!你終于信我了! 你該回去,你不要再管我,快回你朝思暮想的紅塵里去! 我和他們解釋了很多遍,他們都不信,他們說你是被我蠱惑了,等你清醒過來,一定也會答應他們這么干。 但是、但是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就算天下人全都不信我,只要你還肯信我,我就不怕。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回去了! 謝曲連連搖頭,又是一口血嘔出來。 謝曲用手使勁扒住鐵棺,但迎面打來大浪,將他一整個打得濕透。 十根手指都被磨破了,狼狽不堪,幾名抬棺的壯漢不敢再往前走,便將鐵棺就此放下,轉而去拉謝曲上岸。 這里的浪這樣大,布滿禁制的鐵棺很快就會被海浪卷走,徹底的沉入海底,再不見天日。 不 不可以,不可以沉棺! 謝曲被幾個人拽著,眼睜睜看著那鐵棺被海浪卷走。 喂,你別哭。 我給你講個好事情。 冰涼的海水從七個小孔中徐徐灌入,很快就將鐵棺灌滿。 有那么一瞬間,謝曲似乎與范昱共享了五感,仿佛親身被困在一個狹小空間中,眼前只有冰冷,黑暗,以及永無止境的絕望。 還有那種被腥咸海水灌入肺部,極其強烈的窒息感。 這一刻,謝曲感到自己身周嘈雜的聲音一下就全不見了,靜得只能聽見心跳。 砰、砰、砰。 熱烈而有力。 范昱的聲音很空,很飄渺,那是它在用最后的一點意識,在向他傳音。 范昱對他說:喂,我給你講個好事情,我終于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在冰冷黑暗的海底,他的小木人終于如愿生出了一顆心來,做成了人,從此由它變成了他。 只是很可惜,剛做人的第一天,就嘗到了原本只屬于人的生離死別,七苦八難。 他最最心愛的小木人,歷經坎坷才終于擁有了一副人的血rou之軀,卻即將永沉海底,再也不能像人一樣長大、長高了。 隨著鐵棺徹底消失在眼前,謝曲再也支撐不住,頹然跪倒在地。 回去?回哪里去? 事到如今,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原來屬于他的那個紅塵,從來都不在別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