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那是一個很長的夢。

    接近尾聲時，夢里的自己似乎解開了某個人的扣子，一顆接著一顆，即便在夢中，也能感受到那股燥熱。

    因為感受太過于異常，超出她的理解范圍，在那件白色襯衫于眼前敞開的瞬間，陳晞瞬間從睡夢中醒來。

    睜開雙眼的時候，她甚至感受得到額間滲出了薄汗。

    那張熟睡著的臉龐映入眼簾，稍顯孩子氣的手還抓著陳晞的食指。

    她并不介意沾上那有點偏高的體溫，但仍慶幸稍早于這人睡去之際，在不驚動對方的狀況下，把掌心從那不該碰的地方移開，否則就會只有自己睡不著了。

    晨光自窗簾的隙縫照射進房，逆著光，她看不太清林又夏的表情，只隱約見得著那雙緩緩張開的漂亮眼睛里映照的自己。

    「早安?！?/br>
    「??早?！?/br>
    今天又是個問題很多的日子。

    洗漱完畢，她乖乖地坐在餐桌前，就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

    陳晞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有點疑惑，明明這個『過去』也才一個多月，她卻覺得已經好久、好久了，不過并不覺得膩。

    人類就是這樣的嗎？看著在廚房里忙東忙西的背影時，她甚至覺得如果以后也能一直如此就好，但卻不懂這個想法的立足點為何。

    晃晃頭，試圖把剛剛的思緒趕出腦海，她明知道這日子總有一天會結束的。

    不管是父母回國也好，還是孤兒院的事情處理完也好，到了那天，她們的關係也會就這么結束吧。

    說到底，她至今還是搞不懂林又夏口中的『互相喜歡的關係』究竟是何種關係。面對疑問，那傢伙總是愛說一些謎語混過去，就算問了也沒有答案，雖然會覺得她好像在嘲諷自己，可陳晞卻生不了氣。

    至少普通朋友，是不會在一張床上睡覺、一起吃早餐，也一起上學的。

    接過自己那杯咖啡的陳晞嘆了口氣，這令穿著圍裙的那人疑惑地問：「怎么了？」

    「沒事。」

    「真的？」

    「嗯。」

    在腦袋搜索一遍，似乎沒什么能說的。陌生客人的事，或是槍械課程的事，她都不打算讓林又夏知道。不過如果對方真的問了，陳晞并不保證可以忍住都不說就是。

    她低下頭，今天的早餐是煎蛋吐司，很普通，也很好吃。

    「有什么事要說出來喔?！箤箳焐蠏煦^，林又夏邊說著，邊拉開椅子坐下。

    「嗯，大概在想為什么人可以長得好看？」

    剛喝下一口加完半匙糖的咖啡，又夏在對方話音落下時咳得不成人形。她抬起手來示意自己沒事，卻止不住咳，最后是接過陳晞急急忙忙地遞來的開水灌了一大口，這才緩過氣來。

    平靜下來后，又夏的第一句是：「??誰？」

    「啊，」陳晞別開視線，要她承認這件事還挺不容易的，「弓道社的學姊。」

    再怎么說，要看著林又夏的臉說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現在居然同時一次做兩件，陳晞也對自己感到佩服。

    或許人是會進步的，她這么想著。不過這也只是因為起身去拿紙巾的林又夏沒注意到她紅透的臉頰，陳晞才會有這樣的錯覺。

    又夏用紙巾擦去眼角的生理淚水，「這樣啊。」

    倒也不全是謊話。雖記不太清每個學姊的樣貌，但在印象當中，都是一些挺有氣質的人，或許這就是弓道的特色？陳晞不禁將她們和其他運動社團的前輩們對比起來，確實有種不太一樣的氛圍。

    弓道社意外地清一色都是女性，體驗日那天陳晞也十分驚訝，這對她而言有些壓力，只不過當時林又夏也在，她才能鼓起勇氣去問入社的詳情。

    都是女孩子，可社團活動還挺累的，過去陳晞從未想過射箭是個體力活，明明電影里面的女孩都能如此輕松。

    但是，就算都是臉蛋好看的學姊，也沒有一個人，能于一瞬即在陳晞的腦海里留下蹤跡，這興許就是她們和又夏之間最大的差異。

    「干嘛一直盯著我？」拿著吃到一半的吐司，察覺到視線的林又夏沒好氣地說著。

    「你又生氣了？」

    「才沒有，我干嘛生氣？」

    通常女生這么說就是生氣了。網路上是這樣寫著的，當陳晞看見的時候，還特地記了下來。

    只不過會討論『女生為什么要生氣？』的人，通常都不是女孩子，所以也不會有什么正確答案可言，只有有過切身之痛的前輩用血淚編寫而成的經驗談。

    有些答案是得自己去找出來的，就跟老師會教導正確的公式一樣，就算有了這種狀況該用這種方式處理的概念，中間的過程還是得由學生親手運算才行。

    在空盤上將雙手殘留的麵包屑拍掉，陳晞撐起上半身，然后伸出食指順了順林又夏糾結的眉間。后者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滿面通紅。

    「不要突然這樣啦。」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又夏沒有阻止她。

    生氣的時候很像貓，開心的時候很像狗，在陳晞心中，林又夏就是這樣的。

    除去阿公家的那隻大黑狗，她沒跟其他的動物有過太近的接觸，這也許就是陳晞不太擅長應付眼前這個人的原因。

    抬起臉的又夏吸引了陳晞注意，居高的她低下頭，和又夏對上視線。這時陳晞才發現，她們兩個都已經換上制服，而制服正巧是白色的短袖襯衫。

    這不和夢里的一模一樣嗎？就像是腦袋后頭有什么斷了，她猛地向后退，腳后跟隨即撞上椅子，疼痛讓跌坐在椅子上的陳晞不禁喊出聲。

    對面那個人一臉擔憂，「怎么了？」

    「沒事。」陳晞抱著腿搖搖頭，「吃完就出門吧?！?/br>
    37

    作為綜合高中，就連魔法使與機械使都是打散著分班的。如同提早進入大學一般，雖然有所屬的班級，但課程分為必修、選修及通識，通常都要在必修課，班上的人才會聚集在一塊。

    高一的專業課程比較少，多數是必修和通識，林又夏還挺珍惜這段期間，因為在這個時空，她又正好跟陳晞同班了。

    同班的機率算下來是最高的，不過確實也有不同班的經驗，這讓又夏在分班表上找到兩人的名字之前捏了把冷汗。

    「我先走了喔?！?/br>
    點點頭和要去別間教室上選修課的陳晞道別，又夏伸了個懶腰。

    這堂是魔法使的通識課，正好待在原教室即可，這讓幾乎整晚沒睡好的她松了口氣，不用在這偌大的校園里奔波。

    由于已經上過不少次高一的課，就算對課程不上心，還是多少記得一些知識，所以課業對她而言算輕松，這大抵也是又夏能夠一次比一次還輕松地考上這間學校的原因，雖然也有利用一些身為孤兒的加權分就是，但這是合情合理的。

    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又夏的馀光內，轉過頭，便看見隔壁那個屬于陳晞的位置多了個人。

    「那是陳晞的位子。」林又夏不帶情緒地說出這句話，不過那人并沒有要移開的意思，壓好大腿后的制服裙，好整以暇地坐下。

    過了許久，女孩才說：「早安?！?/br>
    又夏嘆口氣，將目光移至許浩瑜剛剛搬過來，整齊地擺在桌上的那疊書籍，「你是要搬空圖書館嗎？」

    「才不是?！?/br>
    這時反擊就很快了。又夏想著，花了點力氣，才忍住對陳晞的青梅竹馬翻白眼的衝動。

    許浩瑜的改變比林又夏預期的快，雖然或許是因為她從沒特別注意過。

    距離在這時空初次見面才一個月過去而已，浩瑜的身材就瘦了一個尺碼，即使又夏不曾因為胖瘦煩惱，還是有點好奇她用的是什么方法。

    下意識接過許浩瑜遞過來的書本，林又夏才記起自己不拿也行，正想后悔，把書還回去的時候，上頭幾個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底神？』林又夏在心里默念著，這是她這么久以來第一次聽到的詞匯。

    沒等一臉疑惑的又夏發問，許浩瑜便先開了口：「你上次不是跟我說，有『黑暗』這個能力嗎？」

    「嗯。」

    這個人真的有放在心上啊?？粗χ喪稚蠒摰暮畦?，林又夏有些訝異，她還以為就和自己不喜歡她一樣，對方應該也抱著厭惡的情感，所以不會把像是在胡說八道的話記起來。

    這令又夏對自己的評價從麻煩的女人，淪為小肚雞腸的女人。

    「剛剛在走廊遇到小晞了?！?/br>
    「然后？」

    不對，所以這人為什么叫她小晞？是學洪姊的嗎？還是有發生什么事我不知道嗎？

    都還沒反省完，又夏心中的不滿又油然而生，翻開第一頁的動作也有點暴力，但很快便感受到書上沾著學校的魔力——這代表要是自己弄壞了還得賠錢。

    「她的未來變得跟你一樣了，看不到?！拐f這句話的時候，許浩瑜平靜的語調明顯帶著點焦急。

    「怎么會這樣？」

    「我不知道。」浩瑜搖搖頭，恰好及肩的長發隨之晃動，「一年內還看得見，但再后面的就不行了?！?/br>
    這次和許浩瑜相識后，又夏因好奇而特別讀了關于『看見未來』這個能力的文獻，因此得知這似乎算是少見的魔法使種類。

    除了道德約束以外，持有者在檢測出來時便會被下制約，以免他們隨意透露利用能力所看見的內容。因為身上有著制約，所以路上的那些預言家、占卜師大部份都只是神棍。

    雖然有著制約，不過還是有個范圍的，許浩瑜現在能說出口的大概就是極限了吧。

    這個學校似乎沒有其他人和許浩瑜一樣，別著上頭有隻眼睛的紅底徽章，這也符合又夏在文獻中看見的資訊。

    「所以這跟這個有關嗎？」雙手拿著書的又夏晃了晃，「底神？」

    「對?！?/br>
    不顧對方有些抗拒的動作，浩瑜伸手把又夏手上的書翻到夾著書籤的那一頁，然后和自己的那本擺在一起。

    「你知道魔力的來源是世界樹吧？」

    林又夏點點頭，就算不提她重讀了幾次小學和中學，好歹這年紀也唸到高中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許浩瑜果然還是把自己當白癡這個事實，令又夏沒辦法接受對方是個好人。

    「第一個薩滿如果沒錯的話，就是奧丁?！?/br>
    「嗯？」

    「北歐神話的那個奧丁?！?/br>
    「索爾的爸爸？」

    雖然知道不重要，但此刻又夏腦中只浮現出在螢幕中看到的那張臉，這絕對是和陳晞一起看電影的時候被影響的。

    發覺林又夏聯想到什么的許浩瑜無情地翻了個白眼，在書頁上指出一行字，「他其中一個兒子是黑暗之神，也就是說有光明之神對吧？」

    「嗯?！?/br>
    這她也是知道的。不管在哪個時空，黑暗、光明都是明確失傳的能力，同時也有被記載在文獻甚至課本上。自己所持有的『時間』卻沒有，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所以如果我們找到光明的使用者，說不定可以解決你的問題?！购畦ねｎD了一會，又補上：「還有陳晞的問題?！?/br>
    「但不是都失傳了嗎？」

    和林又夏對上視線，浩瑜似乎考慮著什么。

    對于那樣盯著自己的視線，又夏有點不自在，畢竟關于『時間』的事，除了已逝的院長以外，就只有陳晞知道，而按照陳晞的性格，是絕對不可能隨便說出去的。

    在許浩瑜眼里，自己應該只是個有著微弱魔力的無能力者。但仔細想想，無能力者會知道黑暗的事也很弔詭。

    林又夏頓時感到后悔，不過卻又同時慶幸自己有告訴對方，畢竟許浩瑜看來比想像中的還要積極地在尋找突破口。

    「你應該知道吧？陳晞家附近有個很長的紅燈。」

    「嗯。」

    「它的秒數不對了?！?/br>
    「欸？」

    那該去找警察，或是打電話給市政單位吧？林又夏想這么說，但最后還是沒講出口。

    身為時間能力的持有者，她不覺得自己能把這種事歸咎于設定失準的正?，F象，作為魔法使的許浩瑜大概也是這么想的。

    上課鐘響起，其他魔法使魚貫而入，看見人多起來的浩瑜將書本闔上，「說不定我們不知道的能力還有很多?！顾噶酥赣窒氖稚系臅?，「那本交給你研究?！?/br>
    總覺得她想說的不止這些，但已經上課了，又夏也不好再問下去。死死地盯著手上的那本書，她在心里祈禱著。

    若這真的是新的轉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