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是陳晞第二次來到這間孤兒院。

    寬闊的空間只剩下燒得漆黑的傢俱，比起前次的靜謐感，這種感受更像是恐怖片中的氛圍。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不適的燒焦味，從甫踏進門便緊緊抓著她衣角的又夏，此刻又將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捏得更緊了。

    這火究竟是燒得多大呢？光是用想像的，陳晞就快忍不住顫抖起來，但她還是勉勉強強地克制住自己，試圖別讓臉上露出懼怕的表情。畢竟要說恐懼，親身經歷火場的林又夏，肯定比誰都還要更害怕吧。

    「雖然鑑識科的採樣已經完成，不過還是希望你們不要破壞得太嚴重。」

    警察局跟消防局的人員跟在她倆身后，這令人有些壓力，不過這是必須的。就算陳晞不太懂這類型案件的處理流程，也在影集和電影中都多少看過，所以還能理解。

    兩人在樓梯口前駐足，想起剛才準備進來時，曾被告知木造的樓梯已經被燒得搖搖欲墜，要她們最好不要上去二樓。

    望著二樓的方向，又夏忍不住嘆息，「可是東西都在樓上呢。」

    「存摺那些的，對吧？」陳晞思考了一下，「還是我從外頭爬上去？」

    「太危險了啦！」

    去銀行的話，多得是能夠將錢給領出來的辦法，現在也早就有能用手機轉帳、取款的手段。陳晞知道錢很好解決，要是真的有什么問題，由她出手協助就行，再不濟，同為孤兒院出身的老闆娘肯定也很愿意幫忙。

    她看著林又夏的神情，在腦袋中努力地搜尋自己的朋友名單，試著找出有沒有人的能力是飛行相關，并沒有。能稱得上朋友的人，全都是些機械使，一點幫助也無法給予。

    所以說，機械使們到底都是干嘛的？陳晞不禁在心里這么想。

    無論是什么樣的人，都會有比錢還更重要的東西吧，譬如相簿或是信件等等，陳晞猜想林又夏也不例外。

    在先前借用床鋪的時候，她曾無意間瞧見墻上的照片，雖然沒看清楚，但會如此細心地佈置，讓人感受到那一張張的紀錄，一定都是很珍貴的瞬間。

    「可是——」不想看見你這樣的表情。陳晞硬生生地把這句話憋回了肚子里，再怎么說，正常人都是不會這么說話的。

    「有些事物呢，并不是看不見就不存在。」

    林又夏彎下腰，從陳晞腳邊撿起一條被燒得漆黑的手帕。她撥去上頭的焦黑粉末，白色的布料顯露了出來。手帕上頭有著歪歪扭扭的字樣，看來是用針線親手縫製上去的，即便手法很粗糙，但不難看出製作者的用心。

    「可是，人的記憶是很脆弱的，所以我需要很多線索來提醒自己。要是連我都不記得了的話，那些東西就等于不曾存在過了，它們一定會很寂寞。」

    每個字都很簡單，構成的也不是太難的詞語，但全部合在一起，陳晞就不是那么理解了。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而林又夏苦笑了一下。

    「你就當沒聽見吧。」

    「如果可以的話，還希望你可以好好解說。」陳晞撓撓頭，「不然我會睡不著的。」

    「是因為在意我，還是在意我說的話？」

    「當然是那些話。」察覺到危機，她迅速地回應。

    「總之，是我讓你睡不著了，對吧？」

    「并不是。」

    不理還想說些什么的又夏，陳晞轉過身向警察確認她們能否帶走手帕。獲得了肯定的答案后，她滿意地看著又夏的臉上浮現了真心的笑容。

    林又夏這個人就是要笑起來才對，否則好像整個人哪里都不太對勁。

    踏出孤兒院時，又夏轉過身，對著大門深深地鞠躬。陳晞站在幾步的距離之外默默看著，一點也沒想打擾她。

    對又夏而言，此處正是家，而也確實就是她的家。雖然不知道之后還有沒有機會再回到這里，不過陳晞還是想留給她和這個地方獨處的時間。

    即便這世界上沒有人能夠真正地共情，但她還是希望若自己可以分擔又夏的情緒就好了，就算一點點也好。

    畢竟寂寞什么的，陳晞也正在體會著。就算不甚相同，但如果她能幫上忙，或許這樣的孤寂也能減輕。可是，具體來說應該要幫些什么呢？她沒有頭緒，或許只要有耐心，總有一天能夠找到的吧。

    林又夏直起身子時，抹了抹臉。陳晞裝作沒看到這一幕，等到她走向自己，才將視線從路邊的花叢移回來。

    「陳晞，我有個地方想去，能請你陪我嗎？」

    14

    應該是在去年吧，捷運系統進行了大幅更新，從單純的電力驅動，改良至以科技和魔法結合的混合裝置，就算擴大到世界范圍，也能稱得上是個創舉。主要推手正是陳晞的父母。

    他們成功發明了魔力的容器，并製作出利用磁效應將魔力轉換成動能的器具，雖然因為裝置的大小限制，還未能完全取代核能發電，但至少供給交通工具是沒問題的。

    陳晞的了解就只到這，每次在學校只要老師提起新式捷運的話題，她回家后都想從父母那獲得更深入的回應，結局卻總是被用『你還小』這叁個字給糊弄過去。

    外頭的景色迅速向后飛，今天的天氣很好，無論是青青樹林還是遠處的海岸，在陽光的照射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下一站——』

    林又夏坐在窗邊的位置，靜靜地看著風景。

    「你喜歡海嗎？」她忽然開口，讓原本正在發呆的陳晞嚇了一跳。

    「不討厭。」

    「那就好，很怕你不想來呢。」

    她們各自向打工的店家請了一天的假。原本今天的行程規劃，除了回孤兒院一趟以外，最要是想帶又夏去添購日常用品，最后卻不知道為什么坐上了捷運。

    或許是又夏說那句話的時候，用了讓人無法拒絕的語氣吧。而且，又有誰能拒絕那雙剛哭過的眼睛呢？

    上次去海邊，已經是小學的時候了，陳晞還記得那是某一年的暑假。那之后，她的父母就忙著研究，能夠叁個人一起吃晚餐就算得上幸運，一家出游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大多假期她都在房間和各種零件一起度過。

    「也不是什么難事。」

    「我很任性吧？」

    『是這樣沒錯。』陳晞忍住這么說的衝動。雖然任性，但她并不討厭，或者該說，如果今天這傢伙很溫順，陳晞就不認為自己認識這個人了。

    不過，嚴格來說林又夏也沒到任性的地步。

    「是說，你為什么不用你的能力呢？」

    兩人之間沉默好一陣子，因為正值上班時間，列車內的乘客寥寥無幾，她們所在的車廂更是沒有其他人，陳晞的耳邊只剩下捷運行進中發出的哐啷聲。

    是說錯了什么嗎？她看著又夏平靜的側臉，腦袋高速運轉著。

    「我試過了。」過了許久，這幾個字才從林又夏齒間迸出來，「但是每一次都還是一樣。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陳晞。」

    至今陳晞還是不知道又夏具體上擁有的是何種能力。

    林又夏隱瞞能力的原因很明顯，就是為了留在夏日孤兒院，畢竟那是收容無能力者的機構，若被發現她擁有能力——甚至是不尋常的能力，結局不只是被收養那么簡單，還有可能會被政府『徵收』。

    雖然聽來像是使用在物品上的詞匯，但陳晞聽過不少擁有特殊能力的人被政府帶走的案例，同學們之間的討論，總是用『徵收』這個詞。

    只要和他人有稍稍的不同，就會被當物品看待。大人們老是想盡辦法復製對他們有利的能力，這就是這個社會的現實模樣。什么適性發展、多元教育，擺到現實來看，全部都是假議題。

    因為管理太過不人性化，從徵收機構回來的人，幾乎都會性情大變，不僅如此，他們身上將會被下永生的『制約』，一舉一動都會被監視，根據制約的強弱，也會有不同的后遺癥。

    「你為什么那么相信我？」

    聞言，林又夏偏過頭，對上陳晞的視線。

    這或許是她第一次對又夏提出打從心底想知道，而且也必須知道的疑問，而且這次她并不想又像是父母對待自己那樣，被隨意地糊弄過去。

    「因為你是你啊。」

    「什么意思？」

    「你是喜歡藍色的陳晞，所以我相信你。」

    「我沒有在開玩笑。」

    「我知道。」又夏牽起陳晞握緊拳頭的手，「我也沒有在開玩笑。」

    指尖傳來了冰涼的觸感，看著林又夏棕色的瞳孔，陳晞從那清澈的眼神中找不到任何一絲戲謔。

    為什么要牽手呢？女生都該在什么時候牽手，又什么時候不該牽呢？這樣的疑惑劃過陳晞的腦袋。好像她很久、很久以前也提過這樣的問題，甚至隱約能在記憶里找到林又夏說：『想牽的時候就牽啊。』的片段。

    不對，雖然在醫院的時候她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她并沒有開口。按照邏輯來看，給予回答的那個人不會是林又夏，卻得是她。

    「我真的要睡不著了。」

    「總有一天你會有答案的，一定。」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堅定，就像是在發誓。

    那為什么你不直接給我解答？陳晞忍住了，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能繼續忍到什么時候，她也不知道，如同那個『總有一天』到底存不存在一般，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公平啊，為什么就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著林又夏，無法把責備的話語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