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
——老了。 這話我并沒在她面前提過。「我感覺時代越來越年輕,老去的都是人??比如走獸,就當我認定他們無法感知。在博物館看琥珀,看木乃伊,站在百坪兵馬俑的遺跡上因著感動及震撼而說:『看哪!快看這歷史遺痕!』這人的自我從這刻起將會無限膨脹。我把蟲獸扯了進來,但無意混為一談,你能明白嗎?」類似話題隨處能聊,今夜在michael's,背后墻上的那幅畫用色明艷也溫和,幾乎化了桌上白花。強行上色可行不通。于是就這樣我滔滔不斷,在晚上特有的氛圍中,以及那經久顏料的凝視下;artemis的平靜里偶爾會有異,然而她舞動刀叉的模樣,優雅依舊。 我很懷念,在她身前時我依然持續懷念。 啊,女人真應該多笑的。天知這話旁人聽來將多么失禮且尖銳,然而那時我只這么想。 牢牢緊握的事實,暫且不需要置喙。 好吧,我覺得你肯定口渴了。artemis看向我那杯沒動過的酒。 我怎么能不渴呢?我幾乎不間斷地講了半小時。不過右前方那桌更是長舌——含蓄矜持,較量的火在其間燒得猛旺——那是經典、標準的紐約上東區貴婦們的日常。(當然絕非市場婆媽般的高談闊論。行為姿儀及談吐,是把鋒利的隱形的量尺) 一桌彷彿圍坐爐火邊的間適晚餐,想必融洽至極?曾經我的童真幻想。 我探聽審視他人的癮頭在這種時刻最為和藹,一點不具攻擊性,卻用力地被滿足。是那發自肺腑,真摯的,如井底之蛙,著迷管中窺豹的型態。 疫情,距離,交集。我和她實在太久沒見。 我的童年沒有哈利波特,也與貓戰士無干。唯剩飢餓游戲和骸骨之城。總之隔天她勤勞驅車到曼哈頓,死活都要我跟她去那間旗艦店。 車程不近不遠,喇叭聲還是那么吵。(在甘迺迪機場外等人時,時差都被叭掉) artemis播的藍調顯得無比突兀,毫無助益。 我的愛,你為何要住那呢?長島不好嗎,乾凈多了! 這里行人不用看紅綠燈的。 哎,昨晚有人被捅呢,就在你兩個街區外。 啊,請問這是什么?下城日常?曼哈頓日常? 我肯定一寫再寫過:每次artemis流露出的我最愛的神情—— 沒救了,算了吧!這孩子永遠瘋狂。 像漫威的情節那樣,或像那——天啊!看見沒有?那股浪大得叫人做夢!在某個遙遠的海岸,artemis曾這樣說。 她說,要比照漫威的橋段,還有浪潮的猛烈,做人就得那樣。我問她,你看見什么,讀懂什么?何不直說人要膽敢前衝?說時,我腦里響鐺鐺四字:暴虎馮河。 不用解釋了,artemis會知道的。 她沒有直面我。 她繼續說她的,好比出席一場假面舞會,她放松、盡情地獨舞。 旋轉到世界飛旋。是周遭目光的世界、聚光燈的畫地自限,而非她的。 看看騎越野機車的,好多人,就那樣死去。見過道別時也在燃燒的靈魂嗎?崇敬他們,你就擁有浩瀚的自由??我認為你也這么想。artemis確實轉向了我,用她璀麗的雙眸為刻刀,想在我這留下暗號和寄託。 我面對她已過中年的皮質,她不施脂粉的裸凈肌膚,有一瞬間就被敲動了。我相信,她的皺紋里只找得著煙塵,沒有那些人製的唯利是圖的粉末。 「我的愛, 你一定覺得,多數人的自由,都是狹隘的。」 篤定的她,堅信著道。 你這么想? 我笑,時長和她聽見我喚她女祭司有得比。 你這么想,是認為我夠格囉? 姑且我能算是有格局的啊。我作結。 不笑了,找不到笑點。我試圖冷靜,被吹捧的滋味確實很不賴。 如果我出生在泥垢,以為墻面是我一生的學習,忽然某日那堵墻垮了,小泥巴見著刺眼強光下那臺巨大的挖土機,也會覺得,那是世界的一部分? 我想小泥巴要暈眩,絕對的。醒來就去找另一堵墻。 回家抹抹雙腳,抹得哪會是那「藏污納垢」,抹得是被風霜餵得要吐的精神。 maaskq: 這本書作為手段,目的已經達成。 日記清整結束。以后的事,就像所有的手段最后連談資也稱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