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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唐意的口音、內向甚至她過于優異的成績都成了原罪,那些人肆意地向她發泄情緒。 她被當著大庭廣眾澆過冷水,她的書包被人丟進噴泉,她的課桌里總是會有各種奇怪的東西 唐意旁觀了小唐意在進入蘭英這一個月的時間內遭受的一切,看到小唐意的精神分裂癥加重,出現嚴重的幻聽和幻視。 小唐意一直以為,那個酷刑加身而面不改色的大唐意是她分裂出的人格,因此在最絕望無助的時候,她選擇將身體的支配權讓給唐意。 可唐意知道,她和小唐意是相互獨立的兩個個體。她出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十六歲出國求學,十九歲回國投身革命,二十四歲犧牲 她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那個壓抑、殘酷、扭曲的時代背景,她記憶中那些個性鮮明又飽滿的人小唐意貧瘠的知識面無法構建出這樣龐大而完整的記憶。 更何況,她可以確定,小唐意的意識已經完全消失,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在這具身體里找到小唐意。 半夢半醒間,她和小唐意最后的對話再次回蕩在耳邊。 我讓你看看你一直想看的這個時代,你替我活下去,好不好? 一滴淚從眼角滾落,唐意緩緩睜開眼,一只手撫上胸口,感受著充滿生命力的跳動。黑暗中,唐意緩緩開口,聲音溫柔而堅定。 好。 我不僅會替你活下去,我還會讓欺負你的人都付出代價。 唐意的身體很累,但是思維卻非常活躍。她如饑似渴地從小唐意的記憶中汲取著有關這個時代的常識,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才再次睡過去。 早上,護士來晾體溫,叫醒了唐意。 護士小jiejie看向她的眼神里滿是憐惜,聲音和動作溫柔至極,讓唐意有種自己大概命不久矣的錯覺。 她頓時一個激靈。如果說死過一次對她有什么影響的話,那就是她變得更加惜命。 我身上有什么致命傷嗎?唐意垂死病中驚坐起,一把抓住護士的手,忐忑地問。 護士小jiejie下意識地反握住唐意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等反應過來她話里的意思,哭笑不得,沒有沒有,你沒有致命傷 猶豫了一下,她狀似不經意地問:你要報警嗎?如果你愿意,醫院可以幫你作證。 那就是沒有致命傷,唐意呼出一口氣,放松地躺回床上,不用了,謝謝。 報仇肯定要報的,但是唐意習慣先做計劃再行動。小唐意的記憶對她來說如同霧里看花,始終隔著一層。她需要自己切身體會、弄清楚現代社會的規則,再制定行動方針。 護士見她拒絕,也沒有強求,轉移話題道:正好接下來幾天都是國慶長假,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國慶兩個字如同觸動了某個開關,一種陌生的、讓唐意忍不住戰栗的情緒電流一般竄過全身。 十月一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勞駕,幫我開一下電視,唐意看著護士小jiejie露在口罩外的眼睛,語氣鄭重地說,我想看閱兵式! * 隔壁vip病房,秦忠良從牛皮紙袋里抽出幾張A4紙雙手遞給宋清明,清明,這是小唐同學的資料。 病床上的宋清明聞言皺了皺眉,并沒有接,語氣有些冷,秦伯,我沒讓你調查她。 我知道,你不喜歡隨便調查別人,但是小唐同學昨天那個情況,明顯經歷了不太好的事,你不是也很擔心嗎?秦忠良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宋清明的神色。 只是令他失望的是,宋清明的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依舊是古井無波,了無生氣,好似對所有事情都失去了興趣。 秦忠良又將手里的資料往前遞了遞,嘆了口氣,演技浮夸地抹起了眼淚,小唐同學以前的日子過得不容易,我看了都覺得心疼。那么小的姑娘,怎么能扛得住這么多苦難喲。 宋清明纖長的睫毛微微掀動,半晌,終于從秦忠良手里抽走了那幾張A4紙,垂眸看了起來。 秦忠良臉上露出一點放松的神色。 他昨晚和宋清明的心理醫生聊過,宋清明的病癥已經到了對生命毫無留戀的階段,別的事情很難喚起他的求生欲。可是昨晚,他對唐意動了惻隱之心,這點惻隱之心也許是他的病情唯一的轉機。 病房里安靜得落針可聞,那薄薄的幾張紙,宋清明看了很久,久到秦忠良以為他不會再說話,少年清越的聲音終于響起。 那些照片,找人銷毀,還有他的聲音沒什么情緒起伏,她應該醒了,送點吃的過去。 秦忠良誒了一聲,得寸進尺道:小唐同學經歷了那樣的事,現在一定很害怕、很排斥陌生人。不如你去給她送早餐,你們是同齡人,她見了你也許就安心了。 宋清明腦海中浮現出昨晚墻頭上驚鴻一瞥的少女,實在難以把她和害怕兩個字聯系在一起。可他還是什么都沒有反駁,點點頭讓秦忠良去準備。 唐意的病房門關著,宋清明敲了敲,里面沒人回應,又敲了幾下,還是沒人回應。宋清明心里略微慌了一瞬,腦海里浮現出一系列不好的猜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