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卻噤了聲。

    耳邊呼嘯風(fēng)聲，吹散了兩個人靠近時彼此糾纏的體溫。

    高也拓默了片刻，才輕輕笑了，目光柔焦，慢慢抬頭，明亮而純粹的眸子像是泛了一層霧。

    “本來以為，只要哥哥點(diǎn)頭，我們就能毫無顧忌地在一起。”高也拓扯了扯唇角，面色有幾分赧然，“沒想到還是給哥哥惹麻煩了。”

    深沉懇切的語氣，讓顧卻都一時恍神。

    片刻，他才嘖了一聲，小聲匆匆道，“毫無顧忌？做什么夢呢？毫無顧忌的人都在監(jiān)獄里。”

    顧卻無意識抿唇，呼吸有點(diǎn)促，他覺得喉嚨很干，過了一會兒，又開了口，聲音很低，“哪有毫無顧忌的事情啊，首先家里就有很大的壓力吧。”

    他覺得高也拓是隨心所欲慣了，不知道兩個人要在一起，面臨的事情只會多不會少。

    高也拓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輕輕搖頭，“沒有。”

    “什么？”顧卻遲疑地看著他。

    “沒有家里的壓力。”高也拓很淡地說著，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我已經(jīng)跟我媽說過了。”

    寥寥數(shù)字，卻好像石頭一樣砸在顧卻心臟上，慌亂了一瞬，又很快反應(yīng)過來。

    “哦，你早跟家里出柜了啊？”顧卻瞥他一眼。

    “那沒有。”高也拓笑著，“幾個月前。”

    顧卻有點(diǎn)愕然，“……什么時候？”

    “發(fā)現(xiàn)我喜歡你的時候。”高也拓話語溫淡，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我就立刻跟家里說了。”

    “……”顧卻愣在當(dāng)場，半天反應(yīng)不過來，“你mama怎么說？”

    “她什么都沒表示。”高也拓眉目低垂，舔了舔唇角，“最近，有跟我打電話。”

    “那么久的事，你為什么不跟我說？”

    “沒什么好說的。”高也拓不甚在意，“十六歲出柜跟二十歲出柜，有什么區(qū)別呢？她總是要知道的。”

    “可是……”

    顧卻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想起這段時間這小混蛋總是很疲憊的樣子，說笑的時候，笑意也不打眼底，就連在床上，情動的模樣也沒有以往那么熱烈。

    每次做完，高也拓總會從后面抱著他，埋在他頸邊，像小孩子一樣抱得很緊，呼吸沉重，舍不得放開他。

    實(shí)習(xí)本來就累，他還要擔(dān)心時時發(fā)瘋的高楚鈞，還有調(diào)和與母親的關(guān)系。

    是，顧卻跟他在一起，是沒有壓力了。

    因?yàn)閴毫Χ急贿@小混蛋自己擔(dān)了。

    這叫什么破事兒。

    顧卻煩躁地抓了抓衣擺，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亂糟糟的，心情更亂。

    “如果今天高楚鈞找你，我沒撞見，你打算告訴我嗎？”他問。

    覺察出他話里的隱意，聽出他聲音中帶著質(zhì)問，高也拓偏頭，垂眸望著他。

    “會說的。”他答，停頓了一會兒，又嘆了一口氣，“但是事情還是我自己去解決。”

    “我就知道。”顧卻輕笑，意味不明。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風(fēng)聲非常喧囂，吹在身上甚至有點(diǎn)刺骨，顧卻不自覺縮了縮肩膀。

    高也拓看著他，笑了一下，說，“我也冷。”

    顧卻不吭聲。

    “抱抱吧。”高也拓偏頭看他，輕輕張開手臂。

    顧卻原本不想搭理他，可對上那雙眼睛，又無法回轉(zhuǎn)地感到酸澀。

    不情愿地嘖聲，顧卻將手從口袋里抽出來，靠近了半步，伸手抱住面前的人。

    高也拓收緊手臂，讓兩人的體溫緊緊相貼。

    抱了一會兒，身上那股寒意才漸漸散去，顧卻微微低頭，抵在他肩上，心里一堆話想說，卻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說起。

    高也拓偏頭，蹭了蹭他的耳朵，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開口，“哥哥跟我在一起就夠可憐的了，我哪舍得再讓哥哥受苦。”

    “少他媽來這一套。”顧卻掐他的腰，惡狠狠的，語氣帶著點(diǎn)郁悶。

    “我沒開玩笑。”高也拓認(rèn)真地說，抬手輕輕摸他的腦袋，指尖插進(jìn)發(fā)叢，柔軟極了，“你一路都走得那么順，所有人都喜歡你，我不希望你還要為我的事情擔(dān)心。”

    顧卻聽他這么說，心口發(fā)緊，低著頭，在他肩膀上磨蹭了一下，又抬頭，把他推開。

    “第一，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我，第二，我就該擔(dān)心你的事情。”顧卻一字一頓。

    這段時間，跟高也拓住在一起，就算晚上睡一張床，就算高也拓把他抱在懷里不松，他也從來都沒有真實(shí)感。

    一切都好像做夢，鏡花水月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碎掉。

    高也拓關(guān)心他，幾乎能從眼神中看出他心情好還是不好，會耐心哄他，還總會抱他親他。

    顧卻嘴上沒說，但心里很喜歡。

    高也拓了解他，卻不讓他了解自己。

    顧卻望著他，眼神有點(diǎn)冷，卻沒有疏離，只是靜靜地，默不作聲地與他對視。

    良久，他別開視線，索性坐在橋上，雙腿垂下，下面是流動的運(yùn)河。

    高也拓見他這樣，也沒開口，默默陪著他坐下。

    片刻，顧卻慢慢開口，“之前在醫(yī)院，你說，有人罩著感覺真好，我信了。”

    “可我現(xiàn)在覺得，你好像不需要我。”顧卻說。

    高也拓微怔，偏頭看著他，聽他這么說，張了張嘴，卻沒說什么。

    “是，有些事情很棘手，也麻煩，我知道。”顧卻慢慢說著，“但是，生活就是這樣的啊，就是一場驚險又漫長的冒險。”

    “尤其是……”他突然噤了聲。

    尤其是有了愛的人。

    有了愛的人，更要共享歡愉，共擔(dān)艱辛。

    顧卻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面，撐在地上的手緩緩握緊，猶豫許久，才從口袋里摸出手機(jī)，打開相冊，扔到高也拓懷里。

    “以前你給我發(fā)的照片，我都留著。”他緩了緩，才像下定決心一般開口，“我說從來沒看過，是撒謊。”

    高也拓恍然一怔，“為什么？”

    “因?yàn)槲遗履闶莻€混蛋，只是玩玩。”顧卻垂了眼，望著兩人靠得極近的手，“所以想著，等有天你玩膩了，這些東西也能留個紀(jì)念。”

    聲音飄散在空中，好像捕捉不到一般虛幻，又飛快地消失，消失在風(fēng)里。

    話說完，顧卻微微收緊手掌，心口干澀得不行，卻莫名松了一口氣。

    “坦白講，我很少問這種問題，”顧卻喉結(jié)滾動，卻還是抬了頭，定定地望著他，問，“但是，我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是想追我，還是想把我當(dāng)成寵物一樣養(yǎng)？”

    語氣平淡的問題，卻帶著不容忽視的認(rèn)真。

    高也拓望著他，輕輕闔目。他知道，以顧卻的性格，說出這種話，非常不容易。

    不同于生日那天的慌亂逼問，而是自然而然地表達(dá)，像是在辯論，只想把理越辯越明。

    高也拓沉吟片刻，終于伸手，緊緊握住顧卻的手掌。

    顧卻才發(fā)現(xiàn)，他面上冷淡如水，其實(shí)掌心是guntang的，還微不可見地發(fā)抖。

    “哥哥。”高也拓笑了笑，笑容第一次露出赧然的勉強(qiáng)。他嗓音低沉，聲音又輕又軟，“我需要你的。”

    他低了眼，“我沒追過人，只是想讓你開心。”

    “可是最近好難過啊，總覺得快要撐不下去了。每次煩躁的時候，都很想抱你，想跟你再親近一些，想多觸碰你。”高也拓淡淡笑著，眼底皮膚突然浮起微不可見的緋紅，“可我不能這么做，我要忍著，因?yàn)槲也幌敫绺缫詾槲沂腔斓啊！?/br>
    對顧卻的渴望如同種子，深深地扎進(jìn)高也拓的心里，獨(dú)占欲和情欲更是愈演愈烈。

    他的聲音，他的目光，他的體溫，他似有似無的喘息，他的輕笑，他的傲慢和暴戾，他的溫和與優(yōu)雅。

    高也拓都想獨(dú)占。

    欲望如同發(fā)了瘋一般在心里蔓延，感性讓他墮落，期盼每一次更加深入的擁抱和親吻，理性又讓他克制，怕再多幾分就會惹顧卻不快。

    高也拓想寶貝他，疼他，又想褻瀆他，侵占他，看他溫和優(yōu)雅的皮囊下面，到底會是怎樣的激烈風(fēng)情，看他在自己面前，究竟有多不同。

    對顧卻的迷戀喜歡，要比他預(yù)估的多得多。更加深刻，更加狂熱，隨著每一次的接觸變得更加強(qiáng)烈。

    甚至只是像這樣靠在一起，握住他的手，都覺得非常滿足。

    向來張狂恣意慣了的人，也會變得患得患失，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我就是這么想的。”高也拓慢慢說。

    顧卻聽他語言直白，又對上那雙深意別蘊(yùn)，純粹得勾人的眸子，心都軟了。

    回握住他的手，顧卻沉聲說，“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你要是真混蛋，我絕對不會原諒。”

    “我明白。”高也拓笑了，傾身吻了吻他眉目，溫聲說，“但是，哥哥，不要留那些照片，好不好？”

    “嗯？”顧卻茫然地抬眼看他。

    “留下我吧。”高也拓低頭，親了親他唇角，“把我留在你的人生里。”

    顧卻臉色微紅，忍不住勾了唇角，認(rèn)真地回吻他，“好。”

    “還有，”顧卻想起什么，頓了一下，才說，“……想抱想親想做就直說啊。”

    高也拓不好意思地淡淡笑著，“我不想你以為我只是身體的欲望。”

    “身體的欲望怎么了。”顧卻故作平靜地偏頭，望著河面，低聲道，“我也想要啊。”

    高也拓微微挑眉，更緊地與他十指相扣，輕輕笑了，“好，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