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嘴邊又打了個轉，顧卻婉言道，“我跟同學約好了。”

    說著，他側身，指了一下坐在遠處的幾個人。

    “他們只是同學，”李陸呈理所當然地看著他，微微挑眉，“但我跟阿拓是你的朋友，對吧？”

    顧卻張了張嘴，一時沒說出話。

    不由分說，李陸呈十分熟稔地攬住他的肩膀，熱絡地把人往旁邊推。

    壓著他在椅子上坐下，李陸呈坐到他對面。

    跟一個不熟的人一起吃飯，顧卻心里還是有點別扭。

    心有余悸地回頭，顧卻看著身后自己的同學，遙遙望著他，眼里流露出同情和隱約的憤懣。

    顧卻心里微嘆。

    過了一會兒，高也拓拿著兩瓶飲料走過來，喘著氣說，“沒有檸檬味的了，我買了別的……哥哥？”

    高也拓看見坐在桌邊的顧卻，一時有些難得一見的驚訝。

    李陸呈聽見這個稱呼，似笑非笑地看了顧卻一眼，解釋說，“剛剛碰見的，就坐一起了。”

    “噢。”高也拓點點頭。

    把手里的飲料分出去，李陸呈皺了眉，挑剔道，“我不要荔枝的，而且這都不是冰的。”

    “那你別喝了，”高也拓當即傾身把他面前的飲料拿回來，放到顧卻面前，“哥哥你喝。”

    顧卻望著放在面前的東西，一時有點僵，拿筷子的手都頓了一下。

    他聽見李陸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淡淡抿唇，顧卻不動聲色地將飲料推回去，溫吞道，“我不渴，你喝吧。”

    一頓飯吃下來，面前兩個人說笑聊天，顧卻不想搭理，默不作聲地吃飯。

    高也拓坐在他斜對面，跟李陸呈坐在一起，兩個人交談甚歡，接話題也十分默契。

    “阿拓，有火嗎？”李陸呈摸了摸口袋。

    “嗯。”高也拓應了一下，摸出那盒謝爾比火柴，扔到桌上，“只有這個。”

    李陸呈拿起來，嫻熟地單手點燃，輕松滅了火柴，散漫地抽煙。

    看著他單手點火也沒事，顧卻微微皺眉，心里一陣不舒服。

    高也拓吃完飯，瞥見顧卻盤子里的菜，突然說，“哥哥，你的花菜沒熟。”

    “什么？”顧卻抬頭。

    “你的花菜沒熟，”高也拓說著，指了指他盤子里青色的菜肴，“我的熟了，我的是白的。”

    顧卻微怔，看了一眼盤子里的西藍花。

    顧卻：……

    “嗯……我覺得你搞錯了，”顧卻委婉開口指正他，“這是西藍花，你的是花菜，本來就不是同一種菜。西藍花就是青色的。”

    高也拓看了他一會兒，片刻，才遲遲地開了口，“啊……是這樣嗎？”

    “嗯。”顧卻點點頭。

    “我一直以為青色是沒熟的，白色是熟透的，你現在告訴我我之前21年以為的都是錯的？”

    顧卻看著他，又緩緩點頭，“是的。”

    “噗……”

    身旁猝不及防傳來一聲冷笑。

    顧卻愣了一下，偏頭看去，一旁的桌子上坐著幾個人，臉上帶著譏誚的笑意。

    其中一個男的拿筷子撥著米飯，垂著眼，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花菜跟西藍花都分不清，是真蠢還是沒常識？”

    話音一落，顧卻桌上幾個人都不說話了。

    不動聲色地看過去，顧卻一眼就認出說話的人是學生會的，為人極其清高傲慢，勢利又刻薄，明里暗里巴結過顧卻很多次，顧卻都沒如他的愿。

    “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怎么會知道菜園子里的事呢？”那人還沒停，挑釁地嗤之以鼻，“有個有錢的爹不就行了？”

    顧卻心口一緊，看向高也拓。

    男人倒沒什么反應，慢慢把餐盤里的東西吃完，拿出紙巾擦了擦唇角。

    看他這幅漠不關心、習以為常的樣子，顧卻沒有絲毫輕松，反而有點難受。

    就是因為承受這樣的惡意多了，才麻木，才無所謂吧。

    顧卻看著他，喉結動了動，不由自主抓緊了手里的筷子。

    高也拓又不緊不慢地擦了手，把用過的紙巾團成團，扔進垃圾桶里。

    男人微微后仰，靠進沙發里，下頜微抬，遙遙望著剛剛出言不遜的人，慢悠悠開了口，“你說誰是少爺？”

    那邊的人冷笑了，“誰答應我就說的誰咯。”

    高也拓眼眸微斂，唇角勾起，帶著幾分散漫笑意。

    他懶洋洋地笑了一下，慢慢點頭，“我告訴你，我就是少爺，你是奴才，滿意了嗎？”

    話音剛落，顧卻怔愣一瞬，有些意外地望著面前的男人。

    “你說什么？”旁邊挑事的人有些難堪，臉色也漲得通紅。

    “聽不懂啊？”高也拓淡笑地看著他，“我是少爺，你是奴才。”

    “你……”

    “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樣子，”高也拓偏著頭，漫不經心地支頤，眼眸倦懶又勾人，“你怎么這么沒規矩？少爺說話輪得到奴才插嘴啊？”

    “媽的，你說什……”

    “趕緊滾，”高也拓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咬著煙訓斥，“別打擾少爺們聊天。”

    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都在悄悄往這邊看。

    那一桌的人被反嘲諷了一通，偏偏高也拓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根本不怕別人議論。

    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那群人匆匆離開，飯都沒吃完。

    看著那些人狼狽的背影，顧卻收回視線，淡淡抿了唇，低聲說了一句，“嘴巴倒是伶俐。”

    高也拓閑閑地咬著煙，睨他一眼，沒說什么。

    ·

    月中，顧卻收到高也拓的消息，說項目已經入選了省級優秀評選，讓他們準備做匯報。

    從辦公室里出來，顧卻看了一眼身邊的人，遲疑了一會兒，沒好氣地說，“喂，小混蛋。”

    高也拓回頭，“嗯？”

    顧卻皺眉，“現在項目落定了，你該把視頻刪了吧？”

    散漫地“啊”了一聲，高也拓搖頭，“不，還有匯報。”

    “別得寸進尺啊！”顧卻有點生氣，“匯報你自己會做吧？”

    “不會。”高也拓理直氣壯。

    惡狠狠地瞪著他，顧卻攥著拳，深呼吸幾口氣，用力地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做完報告，你他媽馬上把我的視頻刪了，聽見沒有！”

    高也拓垂眼看著他，但笑不語。

    匯報前一天，顧卻又去了海港。

    在公司莫名其妙受了氣，被上司批評了，顧卻心里窩著火，偏偏還不能發作。

    這幾天又因為匯報的事，搞得他心神不寧，擔心自己做不好。

    以前看何憬做報告，顧卻沒覺得難，可現在輪到自己了，又開始擔心出錯，怕做得不如前輩好，怕守不住這些榮譽。

    公司里受的氣更讓他心煩意亂，心情霎時差到了極點。

    翻進工廠，顧卻一臉陰沉，面色疲憊又煩躁。

    看見露臺邊的身影，他才想起來，今天這男人也在。

    嘖了一聲，顧卻煩悶不已，站在轉角處，突然有種莫名的焦慮。

    他今天來之前沒有看日期，但這男人一定會一口咬定，說一些什么“哥哥是想我了才來的”之類不著邊際的話。

    正想著要不要轉身就走，高也拓看見了他。

    “哥哥。”他一如既往地開口喊他，漂亮的眼睛帶上笑意，“你來了。”

    顧卻深深地吸氣，轉了身，面色冷淡而狠厲，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他想好了，如果這人再開口開那些玩笑，顧卻就罵他，毫不猶豫地罵他，狠狠地罵他。

    高也拓望了一會兒，淡淡垂了眼眸。

    男人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漫不經心地問，“哥哥在外面受欺負了嗎？”

    罵人的話已經在嘴邊了，顧卻猛地一頓，又生生咽下去。

    他沒想到這小混蛋會問這個，措辭好的臟話都堵在喉嚨里，跟炸了膛的槍似的，燒得人心口撩火。

    煩躁地踢開足邊的石子，顧卻嘖了一聲，面色不善地走過去，惡狠狠地啐了一口，“一群蠢貨。”

    高也拓輕輕笑了，拎著滑板走到他旁邊，偏頭看著他，“你每次生氣的時候，眼神都會特別傷人。”

    顧卻稍怔，眉峰微蹙。

    高也拓縱身翻到集裝箱上坐下，朝他伸手，“上來坐坐？”

    顧卻抬頭看他，心里很亂。

    男人手懸在半空，手指修長，帶著薄繭。

    顧卻緘默地看著他的掌心，許久，才認命一般嘆了口氣，抬手握住男人手掌。

    高也拓微微握緊他的手，把人拉到高大的集裝箱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