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后，姜禹就徑自沉思著，有時候會被微信提示音驚擾, 挑幾條重要的來回。

    相比起海外項目, 蕭綺的攻略難度才是地獄級別的。

    她有自己的一套行為邏輯，和他的不在一個頻道, 他猜她的情緒走向，時常會生出意外——他這么了解他，居然都會猜錯。

    最吊詭的是，如果是公事，她會怎么做, 怎么說, 他的猜測一定百發百中, 但說到感情，他的正確率會直接掉到及格線以下。

    微信又響了。

    姜禹掃了一眼，是顧荃問他晚上的進展。

    他不知道該怎么說，也無法形容蕭綺的情緒變化。

    那只是一種感覺，一開始他還能感覺到蕭綺的介意、吃醋，可還來不及確定和高興，她的情緒就忽然豁然開朗了。

    她的“消化能力”一向是個迷。

    姜禹這樣回道：“餿主意。”

    顧荃跟著發來很多問號，意識到戰略失敗：“這么看，你的前妻段位很高啊。”

    姜禹倒不覺得蕭綺是段位高。

    段位是修煉出來的，是刻意為之的結果，而蕭綺就像是被動技被點滿一樣，一旦有人觸及她的領域，這套防御機制就會自動開啟警報和反偵察。

    顧荃問：“她一點都不吃醋嗎？”

    姜禹：“吃了一會兒就開始大方了，還提到娃娃親。”

    顧荃發來一串省略號，大概也是在消化蕭綺自我開解、舉一反三的能力。

    顧荃又問：“她是一個道德感很強的人嗎？”

    這個問題問住了姜禹，他竟然無法精準回答，就像他無法估計蕭綺的情感思路一樣。

    如果說她沒有道德感，可她在婚姻存續期間一直謹守原則，之前和他同居時，嘴上雖然說著不要拘泥于一個伴侶，實際行動上卻沒有腳踩兩只船。

    但如果說她有道德感，她卻在感知到陳炘是她的意難平之后，選擇直接跟他攤牌——當然他們之間那時候也出了很多問題，如果正是蜜里調油的時候，她也不會這么果斷。

    姜禹不想推卸自己的責任，他錯就錯在沒有及時補救，錯上加錯，就在這個時候陳炘出現了，被他趁虛而入。

    如果陳炘晚一點出現，或者他早一點發現問題，及時解決，結果或許會不一樣。

    或許……

    但這是個悖論，如果他們沒有分開，他可能還不會正視那些問題？

    在姜禹看來，那次分手，就是蕭綺在“糟糕”的他以及“美好”的陳炘之間，做了一個明智的選擇，一個是缺點百出且使用過好幾年的男人，問題多，新鮮感為零，而另一個是優點滿溢且還沒有使用過的男人，很完美，新鮮感十足。

    換作任何一個人類，都會忍不住喜新厭舊。

    哪怕姜禹自認為他還有市場競爭力，都不得不承認，那一次是他太大意了，簡直就是驕兵必敗。

    顧荃又來了一句：“可能是她太在乎你了，又怕自己太在乎你，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她的自制力是不是很強，遇到超出控制的情緒就選擇逃避呢？”

    姜禹盯著這兩句話許久，跟著展開思路。

    然后，他試圖描述蕭綺的“道德感”和她的一些言行。

    顧荃聽了很快說：“你看，我的猜測是對的，還是女人更了解女人。你在她心里的位置太重要了，她不知道怎么掌握平衡，不敢和你復合，又不能跟你斷交，你的存在是她的一大困擾，所以她只能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不要太在意。可見那個陳炘是安全牌，她怎么投資都很放心。”

    這樣的說法，總算令姜禹好過了那么一點。

    他也認為這是更貼近事實的解讀，因為蕭綺真正不在乎一個人的時候，完全不是現在的表現，對于“無所謂”的過去式，她通常都是拉黑、斷交、見面繞道走這三件套模式來處理。

    如果她毫不在意，呵呵，他會連她的面都見不到。

    顧荃繼續道：“看來你還是不一樣的，你要有信心啊。我感覺讓她吃醋，進而逼迫她看清自己的心意，這條思路還是要沿用的，只是可能火候兒上要調整一下，不能刺激太多，刺激多了，就會有反效果。哎，還是時不時sao擾一下好了。另外還有一點我覺得很重要，就是你的競爭對手陳炘，只要他們的關系不解除，你前妻就會被‘道德感’綁架，不會和你有過分的行為，凡事都會拉開一點距離。這對你很不利啊。”

    看完這段分析，姜禹的臉色又開始黑了，他都找不到反駁的立足點。

    他已經拿出所有誠意和精力，比分析任何報告都要更認真仔細，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這份“感情投資”，可是現在能看到的回報率仍處于虧損狀態。無論是身為一個男人，身為前夫，還是身為一個“投資者”，他都感覺到滿滿的挫敗感。

    這時，顧荃問：“你有沒有按照我說的，對陳炘好一點，不僅要讓人覺得你很大度，不計前嫌，還要好到讓他對你生出愧疚感，要感激你的知遇之恩？”

    姜禹回了一個字：“嗯。”

    他沒有過多解釋。

    事實上，他的心路歷程也很復雜，說是完全沒有私心，那是騙人的，但要說只有私心，那也不夠準確。

    或者這么說，他是惜才，也非常知人善用，知道將陳炘擺在什么位子上最合適，最能發揮他的能力。

    陳炘是他引薦給顧奕的，如今陳炘在項目上能完全發揮優勢，除了陳炘個人的頭腦和手腕之外，還因為顧奕放了相當大的權力。

    而這部分，是因為他多次給機會，讓陳炘證明給顧奕看，顧奕才會逐漸放手。

    顧荃說，讓他盡量對陳炘好，好到激發他的愧疚感，再適時暗示他對蕭綺的感情，讓陳炘不好意思跟他搶人。

    這一塊他沒有完全照做，因為覺得很丟人。

    至于陳炘是否因為他多方面給予機會，就因此生出愧疚，那不是他控制得了的。有些人會很容易共情、愧疚，而有些人，無論你對他多好，他都覺得是應該的。

    其實這里面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蕭綺，陳炘無論是出身背景，都屬于高攀，不過這話姜禹從不直接表露，以免蕭綺覺得他是刻意踩現任。而且他也不想看到蕭綺維護陳炘，替他說好話的模樣。

    可事實就是事實，陳炘要夠上蕭綺，除非重新投胎，身份地位這部分目前沒得比。但只要他足夠努力，用實力證明自己是藍籌股，興許二十年后別人會說，某某千金做了陳炘太太，而不是陳炘是某某千金的丈夫。

    也就因為如此，姜禹想著多給陳炘一點自證的機會，這或許也能減少蕭綺的壓力。

    當然這樣做，是有點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只是不這樣做，他又會擔心。

    蕭老爺子似乎看不上陳炘，卻又對蕭綺飽含期許，其中一部分是來自她的個人能力，另一部分則是因為他和姜家。

    蕭老爺子還惦記著他和蕭綺復合，明里暗里也制造了不少機會，背后也沒少說他不夠努力。

    前段時間，蕭老爺子還告訴他，再不抓緊，蕭綺可能要選擇陳炘二婚了。

    他是很不高興，可他也不知道還能爭取什么。

    用極端手段拆散兩人，這是最快捷的辦法，如果是放在項目合作上，他可以毫無顧忌。

    但在感情上，一旦讓蕭綺察覺是他搞的，他現在是可以贏，但未來十年二十年，都會一直輸下去。

    她很會翻舊賬，會抓著這件事一輩子。

    想到這里，姜禹頭疼了。

    ……

    陳炘說，再過幾天他就能從諾曼底區回來，但具體是幾天他也說不準。

    蕭綺很期待，起碼有盼頭了，而且她真是悶得要發霉了。

    她沒有跟陳炘提起姜禹，更不會問姜禹和那個顧荃是怎么回事，她覺得陳炘是知道的，而陳炘也選擇了不說。

    這一點，他是很聰明的。

    如果陳炘時不時提到姜禹，還故意透露姜禹和顧荃眉來眼去，看她是否會介意，或者借此讓她對前夫斷了所有私人感情，她或許會覺得反感。

    至于那個顧荃，還沒見面，她就已經有些排斥了。

    她覺得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喜歡顧家的女人。

    結果事實證明了，蕭綺的想法、猜測和實際情況是有出入的——不日，她意外認識了顧荃。

    蕭綺提前去學校辦理手續，顧荃那天也在，但她不是因為有課，而是知道蕭綺今天來而專程來等她。

    顧荃非常的自來熟，也非常熱情，一上來就自覺提議要帶她四處逛逛，還說知道她這幾天悶得慌，她們可以去一個party上玩一玩。

    不用問，一定是姜禹告訴她的。

    蕭綺不冷不熱的應酬著顧荃，拒絕了party的邀請，說自己只是想散散步，找個餐廳吃個飯，喝點咖啡，喝點酒。

    顧荃又立刻說：“你很適合這里的慢生活嘛！正好，我也不喜歡太熱鬧的地方，我知道一家很難找，很好吃的餐廳，我帶你去。他們家的咖啡和酒也很正宗哦！”

    吃個飯而已，也不是不行。

    蕭綺不好連著拒絕兩次，就答應了，同時想著，正好可以借機了解一下顧荃的為人，回頭敷衍姜禹兩句就好。

    蕭綺的打算是，再跟姜禹包括他的人際關系拉開一點距離，逐漸疏遠。

    當然，這指的主要是情感上的連接，而非事實上的接觸。

    有些接觸無法避免，還是要維持來往，但她可以走形式不走心，就像很多熟人來往一樣，表面上和和氣氣，心里毫無波瀾。

    不過蕭綺很快就發現，顧荃不是這么想的。

    顧荃實在有點粘她，而且非常健談。

    蕭綺開始覺得很莫名其妙，仿佛她們的角色調換過來似的，顧荃像是初來乍到，遇到蕭綺就開始依附。

    如果換一個性別，蕭綺都要懷疑顧荃是不是在追她。

    每天早上，顧荃都在微信上問好，問她當天的安排，中午或晚上一定會約飯，推薦的餐廳也非常值得點贊，還會帶她去買一些小玩意，充分體會到逛街淘物的樂趣。

    她跟代理人開會的那些煩悶感，竟然因為顧荃而得到緩解，有時候郁悶極了，她甚至會期盼顧荃冒出來。

    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顧荃在說話，省了蕭綺不少氣力，面對顧荃的熱情，她有時候也會跟著鬧一鬧，以免太過掃興。

    蕭綺心里也是很復雜的，她一邊覺得要跟顧荃搞好關系，萬一姜禹真跟顧荃結婚了，那就要常來往了，一邊又因為顧荃可能會和姜禹結婚而隱隱覺得不適。

    再看顧荃，似乎完全沒有因為她是前妻就產生敵意，好像一切都是她庸人自擾，是她心胸狹窄。

    這樣一比較，顧荃可真是心胸豁達，蕭綺難免會心生不爽，這就像是照到了一面鏡子，自己展露的全是丑陋的一面，而對方太過美好。

    話說回來，蕭綺也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她還是要幫姜禹相看的。

    這會兒兩人正坐在餐廳里喝咖啡，一個話題即將結束，蕭綺便適時開啟下一個：“除了嫁人生子，你自己就沒有什么志向嗎？”

    她一直在聽顧荃說，為了做豪門太太，她接受了什么樣的安排，學了多少課程，可對于自己的追求，卻沒有提一個字，就像是一個失去自我的千金小姐。

    顧荃喝了口果汁，眨著眼睛，一臉天真道：“沒有啊，要志向做什么，多累人啊！”

    “……”

    蕭綺竟然無言以對。

    她本想試圖再引導一下顧荃，顧荃卻這樣解釋：“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也去家里的公司上過班啊，結果在公司就只想點開sa們的朋友圈，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因為壓力大啊，只有買東西才能緩解焦慮——結果我花掉的錢比我賺的錢多出好多倍。沒多久我就認清現實了，如果真要靠工作養活自己，我是做不到的，在家待著反而是修心養性，種種花刷刷劇，歐洲到處玩一玩，沒事也不會想到買包買表。你看，既然我賺不到錢，又這么有錢，那干嘛要靠工作證明自己呢，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別人想達到的人生巔峰，我一出生就有了啊，占盡了資源竟然還要努力，擠走別人的機會，這樣真的很討人厭吶！”

    蕭綺沉默下來。

    比你優秀的人，比你還努力，這的確會讓人嫉妒生恨，顧荃選擇躺平也是一種活法，倒也沒有錯。畢竟她是心安理得的選擇當蛀蟲，并沒有搞又當又立那套，一邊炫耀自己的出身，一邊又哭訴被出身捆綁，不能隨心所欲的生活。

    蕭綺又問：“那結婚生子你就沒有自己的意見么，比如找個喜歡的，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