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陳炘來了。

    蕭綺又圍著他忙活了一個多小時, 有的西裝布料比較筆挺，版型要求高, 而有的布料原本就軟，偏休閑，多為亞麻質地，可能還會調整得更寬松些，突顯垂墜感。

    但無論是什么布料什么版型, 都需要設計師親自上手, 指尖一點點順著縫合的線頭捋, 要求衣服既要合身，又不能緊繃，要給身體留出活動的空間，還不能起皺。

    隔著布料，是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的，像是這樣直接上手，身體距離又貼得很近，如果是遇到有感覺的人，是很容易生出情愫的。

    然而就是因為她太過投入，仔細研究著布料上的每一個細節和走線，幾乎都忘記了模特是誰。

    直到一整套忙完，她也出了汗，這才放下發酸的手臂，看向裹在毛坯中的男人。

    陳炘問：“要不要休息一下？”

    蕭綺：“嗯，我喝口水。”

    陳炘走下臺子，不會兒就將身上的樣衣換下來。

    助理將樣衣收好。

    蕭綺坐下來活動著小腿。

    今天她知道要站很久，所以特意沒有穿高跟鞋，而是穿了一雙買了幾年都沒怎么碰過的瑪麗珍皮鞋，有一點三厘米高的小跟，整體趨于平緩，站久了也不至于累。

    助理給陳炘倒了杯熱茶，陳炘說了聲謝謝，就坐在蕭綺對面的椅子上。

    陳炘問：“等試穿伴郎服樣衣的時候，還要像今天這樣嗎？”

    蕭綺說：“理論上是的，最好是精益求精，畢竟是高定。不過也不需要像今天這樣細致，你的身材我上手走了一遍，手感和細節都記住了，等伴郎服的樣衣出來會更精準。”

    只是這話剛落，蕭綺就頓住了。

    她說的時候不覺得有什么，說完了才覺得不妥。

    再看陳炘，神色如常，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的用詞。

    陳炘突然說了句：“其實我有點驚訝。”

    蕭綺：“嗯？”

    陳炘：“我沒想到你的工作狀態是忘我型的，就是現在大家常說的沉浸式。”

    蕭綺笑了：“是啊，因為我做的事是我感興趣的事，自然更投入，更有熱情。而且在做事的時候，還能感受到快樂，有一種上頭的感覺。”

    陳炘接道：“有人做過數據調查，發現各個領域的成功人士，并不是智商最高的，能力最強的，而是他們都有一種隨時能進入心流的能力。”

    蕭綺好奇地問：“心流是什么？”

    陳炘：“一個心理學名詞，就像你剛才那種狀態，一旦沉浸了，就可以自覺屏蔽外界的干擾，會很興奮。”

    蕭綺仔細回想著，似乎的確是這樣，一旦她做的事是自己喜歡的事，就會額外投入，效率也會變得很高，就像人們說的超常發揮。

    可如果做的某件事，只是調動了她的理性思維，她完全是憑經驗、本能，以及專業能力，雖然發揮平穩，但她并不會覺得興奮，也很難在過程中獲得充實感，除非結果是令人滿意的，她才會覺得滿足。

    蕭綺笑了下，說：“如果只是做管理工作，時間長了我會覺得枯燥。所以有時候我會親自下場參與設計，這就像是給一成不變的工作加了點調味料一樣。”

    或者這么說，管理工作就像是漫長的千篇一律的婚姻生活，而沉浸式設計，就像是談了一場激情四射的戀愛。

    有人可以安于前者的現狀，就這樣過一輩子，有人卻希望偶爾找到一點后者的喜悅，而短暫的喜悅，是為了走更遠的路。

    蕭綺不禁走了一下神，突然想到她和姜禹的關系，到底是更像前者，還是更像后者？

    老話說“距離產生美”，大概是沒錯的。

    之前她和姜禹住在一起時，極少，甚至是幾乎沒有停下來去思考過這段關系，除非姜禹做出一些她不理解的舉動，刺激到她，她才會稍稍想一下。

    而這次分開，差不多已經一個星期了，她和姜禹的接觸少之又少，距離徹底拉開，連微信聯系只聊公事，還是在必要的前提下。她反倒開始反思了，而且還反思了好幾次。

    也不知道是姜禹失敗，還是她失敗，估計在戀愛這件事情上他們是半斤八兩的低能兒。

    在洞悉姜禹的心眼之后，她倒也沒有多生氣，畢竟這也在她的理解范圍內。

    當最初那焦慮的幾天度過之后，她也漸漸適應了現狀，她也很驚訝于自己的“愈合”能力，除了偶爾自我反省之外，再沒有出現不安、失眠、胡思亂想這種癥狀。

    可能再過一個月，她就徹底恢復了。

    興許過上半年，他們就徹底成陌生人了——感覺上的陌生。

    就像是她的前男友一樣，有的她連名字都記不清楚。

    但無論如何，這段關系令她學到了一些東西，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

    而眼下，她甚至開始思考，是不是該找個機會跟陳炘說透，或者直接問他，要不要跟她試試？

    蕭綺的思路走了一圈，眼神也順著思路飄到陳炘身上，上上下下走了一圈。

    直到被陳炘打斷：“晚上有時間嗎？”

    蕭綺醒了神：“哦，有吧。”

    她迅速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待辦的事，喜禾采購部還沒有出最終結果，但也快了，白經理數日沒有露面，據說和下家打得火熱。

    許捷早已磨刀霍霍。

    張文睿和林軒那里已經完成了分部門，現在營銷部和市場部都在適應期，前期會比較亂，但昨天林軒說，現在已經比先前好多了，估計過半個月就能完全進入狀態。

    至于運營權，之昀和喜禾都已經蓋章簽字，不過真的開始實行還沒那么迅速，喜禾還卡在轉型設計上。

    陳炘笑著提議：“如果沒事，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蕭綺：“好啊，不過我還有一個小時才下班。”

    陳炘：“我可以等。”

    這話之后沒多久，助理就敲門進來了，說是有幾件事需要蕭綺處理。

    蕭綺起身交代了兩句，便回到辦公室。

    陳炘也在助理的引領下去了會客室。

    ……

    說是一個小時，事實上蕭綺忙了兩個小時，等忙完一輪，她看了眼時間，這才想起陳炘還在等她。

    她一邊往會客室走一邊翻看手機，卻不見陳炘的微信。

    他既沒有催促，也沒有借口離開。

    蕭綺心里頓生愧疚，到了會客室一看，陳炘正坐在椅子上刷手機。

    蕭綺立刻上前：“抱歉，久等了。”

    陳炘抬眼微笑，遂起身道：“還好，現在過去餐廳，正好是我約的時間。”

    蕭綺也笑了：“你是有先見之明么，知道我會晚。”

    兩人邊說邊往外走。

    蕭綺只拿了包和手機，進電梯后問：“你開車來的還是……”

    陳炘說：“司機送我來的，但我讓他先回去了。”

    蕭綺：“哦，那就坐我的車吧。”

    電梯來到地庫。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推拉門。

    地庫的車已經走了三分之一。

    前面的停車位上剛停穩一輛蕭綺熟悉的黑色轎車，從車上走下來一男一女。

    他們都沒什么表情，一個淡漠，一個高冷，單看外形卻是郎才女貌。

    正是姜禹和顧奕。

    待四人走近了，不約而同的放緩腳步，直到停下。

    顧奕率先發問：“去吃飯？”

    蕭綺點頭：“你們呢？”

    顧奕：“剛吃過。”

    看這樣子，是打算再回姜禹的辦公室聊第二輪。

    蕭綺看向姜禹，姜禹也剛好看過來。

    目光對上，都沒什么情緒。

    蕭綺垂眼，對姜禹說：“那我們先走了，姜總。”

    姜禹就一個字：“嗯。”

    從頭到尾陳炘都沒有吭聲，只對兩人點了下頭。

    直到來到蕭綺的車前，蕭綺正準備坐進駕駛座，陳炘這才說：“要不我開吧，你應該很累了。”

    蕭綺：“嗯……也好。”

    兩人調換了位置，車子緩慢駛向車道。

    蕭綺坐穩之后就開始刷微信。

    有幾條工作微信她都沒來得及回，幸而都不算要緊。

    幾分鐘后，蕭綺回復完消息，看向導航設備，這才想到問：“餐廳叫什么，我給你導航。”

    陳炘：“不用，我認識路，一會兒就到。”

    蕭綺看向他的側臉。

    也正是因為這片刻的松懈，她想起一事。

    姜禹和顧奕的消息已經在圈子里傳遍了，現在人人都知道姜家和顧家好事將近，他們倆也表現得既低調又高調。

    說是低調，是因為兩人的為人處事，說是高調，是因為他們出雙入對從不避人。

    這件事陳炘必然也知道了，可他一句都沒問。

    通常來說，要么就是他對此完全沒有好奇心，也不關心她和姜禹發生了什么事，要么就是因為他的性格和教養。

    照現在看，他應該屬于后者。

    他是個非常懂得社交禮貌的人，尺度也把握的恰到好處，不會讓人尷尬，這一點無論是在體制內還是在企業內，都會吃得開。

    只不過他越是表現得不好奇，她反倒越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