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剛過，任熙熙就來找蕭綺。

    蕭綺也處理完幾項工作, 兩人就一邊吃簡餐一邊聊天。

    任熙熙的狀態(tài)相比前一天好了很多, 一開始她的確有些難過被同事們孤立、排擠, 但后來仔細想了想，這大概就是上位者都要學(xué)會面對的“尷尬”。

    而且既然她選擇了這條路，那就沒必要再去留戀原來路上的人和事。

    再說, 如果她是沈菲，看到一個資歷不如自己的設(shè)計師, 和部門總監(jiān)關(guān)系那么融洽, 還經(jīng)常一起外出, 去總監(jiān)辦公室一聊就是半個小時，她也會覺得不舒服。

    人都是一樣的，會下意識沉浸在對別人“憑什么”的糾結(jié)中，卻不會想自己為什么沒有。

    蕭綺并未主動提起前一天的事，仿佛無事發(fā)生過一樣。

    任熙熙吃完了一塊三明治, 就開始匯報作業(yè)：“昨天你問我的兩個問題, 我有答案了。但我想的比較片面?！?/br>
    蕭綺有些驚訝：“這么快，說來聽聽?！?/br>
    第一個問題是, 如果我作為你的同事，總讓你給我善后，你怎么辦？

    任熙熙說：“我聽過一句話，意思是幫過第一次就會幫第二次，就不太會拒絕了。反過來也是一樣, 向幫過你的人求助, 會更容易再得到幫助。但如果是‘總’讓人善后的話, 我認為應(yīng)該是底線出了問題。可能被求助的人說不出拒絕的話，求助的人慢慢地就習(xí)以為常了。”

    蕭綺笑著點頭，隨即將林軒給她講過的小故事轉(zhuǎn)述給任熙熙——林軒上大學(xué)時出于好心請一個同學(xué)吃飯，請了幾次之后，那同學(xué)就養(yǎng)成了“飯來張手”的習(xí)慣，后來林軒不請了，那同學(xué)反而在背后說他壞話。

    那人還說林軒請客都是他自愿的，沒人逼他。

    任熙熙接道：“嗯，該管的管，觸及底線的不管。我想比較難的地方就在于，有人抹不開面拒絕，怕會影響同事關(guān)系。”

    蕭綺說：“這件事要反過來，提出要求的同事怕不怕影響關(guān)系呢，如果他在意，為什么要對你提出過分的要求，如果不在意，那你也沒必要抹不開面。其實從你拒絕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jīng)是在劃線給對方了。第一次拒絕可能會比較生硬，多練習(xí)就好了，你越是躲避，對方的要求就越多，直到壓倒你喘不過氣，終于爆炸，對方還會覺得是你有問題，不想幫就直說，至于鬧情緒嗎。”

    說到這，蕭綺停頓了兩秒，又道：“當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邁出這一步，有人一次就成功，有人可能要糾結(jié)一百次?！?/br>
    隨即蕭綺又問，任熙熙在部門里有沒有遇到過類似的事。

    任熙熙回憶了一下，說：“是有人提出過要求，但很少，可能因為我本來就不太合群吧?！?/br>
    蕭綺：“那第二個問題呢？”

    第二個問題，如果我作為你的上司，我老讓你背黑鍋，又該怎么辦？

    任熙熙：“上司的‘命令’比較難拒絕，我想我大概率會選擇忍氣吞聲?！?/br>
    蕭綺：“什么都要忍么，哪怕程度已經(jīng)超過了你的承受范圍？”

    任熙熙一怔：“會有什么樣的程度？”

    蕭綺笑道：“如果是小黑鍋，你忍就忍了，還能賣一個人情給上司。但如果是大黑鍋呢？你有沒有想過，連你的上司都背不動的黑鍋，你有什么能力去背。如果是觸及公司規(guī)則的黑鍋，如果是職業(yè)污點，如果是足以將你開除的事件，這些都可能會影響你下一份工作，你還要背嗎？”

    任熙熙搖頭。

    其實這個答案并不難選，正常人都會搖頭拒絕，可拒絕之后呢？

    蕭綺說：“昨天的事在我看來，是你們之間出現(xiàn)了‘不平等’，引起了一些人嫉妒。你的能力擺在這里，你又礙了別人的道，有人最多背后說兩句，但有人就一定會被針對。但說實話，能這樣直接表現(xiàn)出來的攻擊性，是最簡單的。可怕的是對方已經(jīng)在針對你了，黑鍋已經(jīng)放在你肩膀上了，你還沒有感覺?！?/br>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任熙熙久久沒有言語，只是順著蕭綺的思路去想，一時覺得頭皮發(fā)麻，一時又覺得背脊發(fā)涼。

    這么說吧，如果要給她穿小鞋或讓她背黑鍋的人是蕭綺這樣的上司，那她有什么能力抵抗呢，蕭綺完全做得到悄無聲息，興許事情都發(fā)生了，她還搞不清楚是誰干的。

    幸好，蕭綺不是這樣的上司。

    而此時的蕭綺，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營銷部主管將調(diào)過來的事還沒定，她還不能透露，只能稍作鋪墊。

    眼下同事之間的小打小鬧也就是新手村級別，等那位人物調(diào)過來，任熙熙才會正式進入下一輪試煉。

    姜禹是讓營銷部主管給他“練兵”，練好了，任熙熙可用，練砸了，還有下一個任熙熙。

    反過來，那也是對營銷部主管的考試，能明白姜禹的用意，掌握好尺度，把人練好了，是他的功勞，把事辦砸了，連他一起滾蛋。

    蕭綺看著此時陷入沉思的任熙熙，也將任熙熙臉上的糾結(jié)收入眼底。

    她也很想借給任熙熙一雙跳出現(xiàn)在局面的眼睛，可她不能說，說了任熙熙也未必能立刻領(lǐng)悟，這種事得當事人自己走，就跟唐僧要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一樣。

    不破不立，要進入一個更大的局，就要先破除掉眼前的殼，無論是職位上的，還是思維上的。

    ……

    天色漸暗，傍晚將至。

    部門陸續(xù)下班，蕭綺也換上小禮服，補了妝。

    蕭歆早已將電子請柬發(fā)過來，還特意囑咐了一句：“施展魅力的時候到了，可別給我丟臉?！?/br>
    蕭綺上車后想了想，越想越不對，便問蕭歆：“這不就是個酒會嗎，一群人裝裝逼，交換個聯(lián)系方式，還能有什么？你說實話，施展什么魅力，向誰施展？”

    這是要保媒拉線嗎？

    蕭綺又問：“是爺爺讓你給我介紹對象？不會吧。”

    蕭歆許久都沒有回。

    直到蕭綺抵達酒店，正往宴會廳方向走時，蕭歆的微信才發(fā)過來。

    “什么對象，情敵見面，不該展示一下嗎？”

    蕭綺腳下頓住，連著發(fā)了幾個問號過去。

    情敵？

    這時，就聽到身后有人叫她。

    “蕭綺？”

    這聲音可真熟悉。

    蕭綺按掉手機，在大腦做出反應(yīng)之前，身體已經(jīng)下意識做出反應(yīng)，微笑轉(zhuǎn)身，以最佳的姿態(tài)迎上來人。

    叫她的人是陳炘。

    但收入她視線里的，卻不止是陳炘。

    好幾個問題劃過蕭綺的腦海，包括陳炘這一身深藍色的商務(wù)西裝，講究且干凈的裝束，透著無盡的體面，卻絕不是一位公務(wù)員該有的規(guī)格。

    太超過了。

    哪怕有人跟她說，這是某家企業(yè)的高管，她都會相信。

    陳炘微笑著走向她，蕭綺的目光對著他的靠近而移動，漸漸上揚，略過他的五官，以及不再刻板的發(fā)型。

    就像是換了個人。

    蕭綺笑問：“你，怎么在這里？”

    與此同時，她的余光也瞄到跟在陳炘后面，不緊不慢的女人。

    那女人在陳炘身后兩步遠的位置站定，也在笑，一席深色禮服裙，裝飾不多也不冗贅，簡單大方，就和她梳的一絲不茍的頭發(fā)一樣。

    她是顧奕。

    陳炘和顧奕，這樣的組合，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蕭綺心里持續(xù)冒著問號，也終于明白到蕭歆的用意，她是知道顧奕要來，而且她剛好有一張請柬，就轉(zhuǎn)給她了。

    哎，真是說什么好呢？

    大概蕭歆在娛樂圈待久了，狗血劇看多了吧。

    蕭綺的思路轉(zhuǎn)了一圈，又一次對上陳炘。

    就聽陳炘說：“我現(xiàn)在換了一份工作。”

    蕭綺揚眉：“不做公務(wù)員了，改做……”

    陳炘：“我介紹一下?！?/br>
    說話間，他側(cè)過身，顧奕跟著上前，和蕭綺打了照面。

    “你好，我是顧奕。”

    “你好，蕭綺?！?/br>
    “我現(xiàn)在在‘云起’做事?！?/br>
    云起就是顧家的集團公司。

    蕭綺瞬間什么都明白了。

    原本走仕途的人，突然離職，進而被企業(yè)高薪聘請，這樣的事在商界屢見不鮮。

    陳炘原來就通曉國內(nèi)對海外的業(yè)務(wù)，自己做過公務(wù)員，擅長解讀官方條款，知道官方的套路，更深諳如何規(guī)避風(fēng)險，最主要的是還有事業(yè)單位里的人脈。

    通常這樣的人轉(zhuǎn)去企業(yè)都是管理層，要么就是顧問級別。

    事情并不稀奇，但這件事發(fā)生在陳炘身上，蕭綺自覺還是受到了一點震動。

    這之后幾分鐘，三人一同并肩而行。

    蕭綺和顧奕邊走邊寒暄，禮貌客氣，陳炘偶爾插上兩句。

    直到顧奕問：“聽說你們是高中同學(xué)？”

    蕭綺微笑著對上她，卻不知道這個“你們”，指的是她和陳炘，還是她和姜禹。

    蕭綺：“是的?！?/br>
    顧奕淺笑，忽然站住，說：“其實咱們以前見過。”

    蕭綺：“哦，在哪里？”

    顧奕剛要開口，卻有其他賓客迎上來，與她打招呼。

    顧奕轉(zhuǎn)身應(yīng)對。

    說笑了幾句，顧奕跟蕭綺說了句“抱歉”，便跟那幾人一起離開。

    陳炘卻沒動。

    蕭綺和陳炘一樣望著顧奕的背影，隔了幾秒，她低聲說：“前幾天我跟你打聽過一件事，你當時說，讓我去問姜禹。那時候，你就已經(jīng)在云起了是嗎？”

    陳炘：“剛決定去，還沒落實。所以那件事，在我的立場不便多說。”

    蕭綺看向他：“為什么？”

    她終于問了出來，指向的卻是另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