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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了櫻桃,綠了芭焦 第154節

    青豆流云般柔軟的發絲隨低頭的動作滑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忍住鼻尖暴擊的一拳頭酸意,使勁眨眼睛,穩住呼吸。

    顧弈任她動作,問道:“你們系分配怎么說?有沒有想去的單位?”

    青豆合上皮夾,塞進他手心,不再應他。?

    顧弈煩躁地抓住她手腕:“問你話呢。”他火急火燎來,就是為了問這事兒。

    青豆甩開他的手:“要你管。”

    青豆撩開里屋的簾子,探出個頭對著小徐破口大罵:“徐東來!你怎么看店的!東西亂七八糟就算了,索性就堆那兒別理。現在倒好!把能用的都丟了,不能用的堆著,這算怎么回事?你要是跟我犯沖就直說,下回我就不帶東西來了!”

    她把這店當自己的店一樣,時常整理照看。無奈這小徐爛泥扶不上墻。氣死她了!

    小徐一口冒煙的腰花送到嘴邊,被青豆罵得嚇住了:“啊?”

    虎子也嚇了一跳:“干嗎啊,大過年的,發什么脾氣啊?”

    “我這是發脾氣嗎?”青豆手里的熱水袋往桌上一摔,“說找不到熱水袋,這是什么?你找了嗎?就說找不到!客人來你是不是也這樣敷衍?”

    小徐支支吾吾。剛剛青豆問有沒有熱水袋,他信口搪塞,確實沒找。

    素素和顧弈對視一眼,眼底閃爍著驚訝的笑意。

    素素抄手聳肩:“男人就喜歡胡說八道,活該找不到老婆還被親媽趕出來。”

    “你這怎么還往傷口上撒鹽啊!”小徐佯裝不滿,賊眉鼠眼地瞥了一眼青豆,趕緊低頭,就著隔壁老太勺的白米飯,拌拌辣汁鹵味腰花,吃得嘛嘛香。

    青豆看他很不舒服,上前一步,指尖撥弄他那雞窩頭:“你這頭幾個月沒洗了?別又有虱子!都說了年三十要洗澡!再不洗就是新的一年了!”

    虎子老粗,這才看見小徐那腌臜樣:“不是前天讓你去搓澡了嗎?怎么沒去啊?”

    “澡堂門口有倆老頭下象棋,圍了一堆人,走到門口就忘了。”小徐嘿嘿裝傻,“你知道我的,光看棋了。”

    洗澡都能忘!飯怎么沒少吃!

    “我看你就是懶!”青豆眉心的川字幾乎打結,“現在怎么辦!你今晚洗,估計要幾十塊了!”

    臨近新年,澡堂的價格水漲船高。年二十九,二哥搓澡回來,說一人票價已經十塊了。今晚大年三十,黃金時段,洗澡肯定特貴。

    小徐腦袋一縮:“那就明天去洗。”

    話音一落,墻上青豆的影子陡然聳高,往他頭頂壓上一片黑影。

    小徐忙扒兩口飯,溜出去洗澡了。走前青豆仔細檢查小籃子,確認肥皂洗發水搓澡布都在:“趕緊去!記得好好說,還還價!”

    虎子素素看青豆忙前忙后,把小徐訓得服服帖帖,紛紛露出欣慰的笑。看青豆鬧脾氣,果然是人間一大樂事。

    說實話,發脾氣挺累的。青豆合上門,累得像剛跑完1000米,脊背覆滿熱汗不說,嗓子也喊得煙熏火燎。

    顧弈大爺般往躺椅上一躺,閑適地呷啤酒,時不時還口辣腰花下酒。

    他跟虎子說,不夠味,還是西城的東西夠勁。一上菜,滿盆子辣椒。

    虎子說:“到底多辣,你學兩道,給我嘗嘗。”

    顧弈搖頭:“不行,我們這邊辣椒不行。”他給鄒榆心做過幾回,沒一回有那味兒。

    素素:“那我們下次一起去啊,你上這么多年學,我們一次都沒去過。”

    虎子:“你這快畢業了,我們居然一次都沒去過。”

    青豆切了一聲,“他還要在那兒待一輩子呢,急什么。”

    素素噗嗤一笑,差點撒了手心的蠶豆。

    顧弈附和:“說得也對。”

    臺球室是小徐的長居地。他基本住這,還買了臺14寸的小彩電。

    此刻電視里,熱熱鬧鬧開始了春節聯歡晚會。青豆調節天線,左右撥弄,想把屏幕那條虛線消除。

    身后虎子說起人話:“哦,對了,豆子,你們分配的事兒怎么說?聽說現在政策變了。”

    變了變了!變你個頭!是政策變了還是男人變了!你王虎會關心教育政策的變動才有鬼。

    “不知道。”青豆真不知道。

    上周在報紙上看到新政策,青豆的心都涼了。只因二年級入學時想認真再讀一遍書,她就一步錯步步錯,竟然完美地碰上九年制教育改革和取消分配。煩死了,重新投胎吧。

    素素問:“你想好去什么單位沒?”

    “沒想好。”青豆扭頭,目光在各自歪斜的三人身上巡脧,試圖找到他們交頭接耳的痕跡。

    素素催她:“那你趕緊想啊!婆家這么好的背景,想去哪兒去哪兒!可得挑個好單位。”

    青豆看向顧弈,想等他反駁“婆家”二字。結果他毫無反應,還嫌她擋了電視,蹙眉倒向另一邊。

    虎子像是接到了死命令,打破砂鍋問到底:“說呀,豆兒!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單位?這事兒還是得提前想好,我媽單位好多大學生專業和崗位根本不對口,不利于調動工作積極性。”

    青豆盯著虎子,面無表情。

    虎子朝她使眼色:“你這還有半年就要畢業了,趕緊得想好。”

    想想想。青豆也要想得出來啊。她連高考志愿都是抄的洋洋哥哥,她能想出來什么啊。“我不知道。”

    虎子撓頭:“那老七六廠,成嗎?我就記得這么一家國營......好像是做鏡片的吧。”

    “我見習去了,特沒勁。根本沒多少人在研發。一張報紙一杯茶,全在混日子。”

    素素喲了一聲:“一張報紙一杯茶還不好?身在福中不知福!給你把算盤,到我的窗口來坐一天,你就知道辦公室多好了。”

    顧弈一言不發,入神地看蔡明郭達的機器人小品。

    青豆仿佛分裂,腦子里塞了兩樁大事。她惱恨顧弈置身事外的樣子:“我不想待南城了。”

    “啊?”

    “暑假那周老師說,要是我想,可以試著做編劇。”

    “什么周老師啊?”虎子問。

    素素知道周老師是誰:“去什么制片廠嗎?他給你引路嗎?我聽說這行都要有個帶路人的。”

    “我不懂。”青豆一片空白。

    虎子門外漢,替青豆考慮:“編劇?這......聽起來有點不穩定啊。”

    “確實。”素素認真思索,“那他們拍戲你是不是要跟著劇組走啊?那豈不是不著家?”

    青豆靠墻站累了,往臺球桌上一坐,扎起頭發:“好像是。我也不知道。老師說,不一樣題材的劇本會采用不一樣的拍攝,劇組的分工和流程也是隨時變化的。而且編劇也不好做,可能寫好多年,都拍不了一部電影。”

    “那拍不了有錢嗎?”

    “要是是制片廠的職工,那肯定有工資吧。”

    “你真想做編劇嗎?這個可以業余愛好嗎?”

    “寫小說做///愛好差不多,編劇......門道挺多的。”余輝之說,要是真對書寫成像故事感興趣,畢業了可以先做文學編輯,幫編劇打下手收集資料。青豆躍躍欲試,又及時剎住了渴望。一旦選擇了,等于放棄自己的專業。一旦選擇了,就要背井離鄉。這年頭,還處在理工科走天下的主流里,而她,還從來沒有遠離過親人。

    “還是算了。”虎子說,“我想了想,你要是去制片廠,這不就去外地了嗎?”

    素素也說:“編劇不穩定。”

    彩電格子里,音樂歡天喜地,一片祥和。

    青豆的心啊,正飄著大雪。

    她也知道,寫劇本這種事兒離她太遠了。至今沒有寫出過一個見光的劇本不說,真到了制片廠,專業也不對口,還要背井離鄉,確實還是在一張報紙一杯茶比較安心。

    虎子和顧弈敲煙,各點了一根,素素嘴癢也要了一支。

    青豆回頭,朝他們攤手:“我也要。”

    虎子當她孩子,打她手心:“你要什么要!趕緊想去哪里工作!”

    “想不出來。”青豆爬到臺球桌中間,盤腿一坐,拿起桌角的煙,咂嘴驚嘆,“誰的煙啊!中華!不錯啊!”

    顧弈沖她攤手,指尖流里流氣:“軟中華,一根四塊。”他好半天沒說話,一開口嗓音些許發啞。

    青豆夾煙的動作一頓。

    他又清清嗓:“開玩笑的。”

    -

    青豆還是走了出來,想暫時離開話題。

    她擦過火柴,像童話里的小女孩一樣,點燃、燃盡、扔掉。她不是冷,僅是沒事做。

    劃到還剩三根火柴,青豆點燃兜里的香煙,默默蹲在巷子里悶了一口。

    這是第一次,她感到抽煙的舒服。

    那一口白霧吐出去,心扉當真開闊。

    盡管,舒展的肺腔沒有她要找的答案。

    好煩。本來找工作這事想留到開學再煩,好了,那兩人一唱一和,挑得她都沒心思過年了。

    蓉蓉說,怎么會找不到工作呢。他們就在家屬院里,信息多得是。她說,找不到工作就去馮世鵬公司做文職,她上次去看過,舒服得很,還能漲見識,不比機關差。

    青豆知道。相比較班上的同學,她生活的穩定性要高很多,但壞的是,她有一些攪事的愛好。

    算了,抽完這根煙,再老老實實做乖孩子吧。

    青豆吹著冷風,默默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她知道,自己邁不出背井離鄉那一步。

    木門吱呀一開,擋風簾子里走出來一道頎長。

    顧弈沒穿外套,單薄地蹲到她身邊,兩指一搛,將她口中那半截煙送進自己口中:“真想做編劇嗎?”

    “沒。開玩笑的。”青豆學他剛剛那句話。

    “怎么?”顧弈吹了口白霧,迷了青豆的眼。

    她瞬間躍至香港電影里,頭頂是橫七豎八的拉雜電線,墻上是黯淡閃爍的微弱燈光,腳下是潮濕幽深的老舊街巷。眼前,是攪弄心緒的負心人。

    等霧散開,青豆的目光徐徐聚焦。她等他又吸了一口,不滿地說:“你抽掉了我兩塊錢。”

    顧弈懶洋洋:“你那四塊又沒給我。”

    “那我不給了。”

    “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