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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了櫻桃,綠了芭焦 第142節

    傅安洲:“去多久?”

    青豆想了想:“一周吧。”

    他下意識取出鋼筆,指尖轉了幾圈:“你大哥在山上是嗎?”

    “是啊。”

    “可以求個平安符嗎?他們出國都要帶個平安符在身上。”也不管頂不頂用,算是個心理安慰吧。

    “可以的。”廟里的抽屜里,青豆見到好多手工做的平安符。

    他問:“親自去求會不會更靈驗一點?”

    “可能哦。”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青豆才不同意嘞,她是有事去的。

    但當傅安洲說,開車一起去,車上有空調,可以聽歌,很舒服時,青豆懶惰的心蠢蠢欲動。

    她不是第一次被傅安洲蠱惑。以前是少不更事,沒有防御能力,但這回青豆特別心甘情愿。

    她想要清冬舒服地走。

    與其在酷熱的天氣抽獎一樣擠長途車,不如厚厚臉皮,舒服地去。

    傅安洲到底是傅安洲,一句話拿捏住了青豆。這么熱的天氣,有順路的桑塔納,誰愿意坐那臭氣熏天搖搖晃晃的公車。上回坐公車陪她去南弁鎮,他就差點死過去。雖然青豆很堅強,但能舒服,誰會不想舒服呢。

    何況她還……

    -

    到寧城市里,青豆下了趟車。她沒有說去醫院干嘛,只說很快回來。

    實際她沒有很快,進去了大約一個小時。傅安洲扶著方向盤,思索要不要進去接她。他認為,她應該會很虛弱,就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

    她倒好,蹦蹦跳跳拎著兩支綠豆冰,一點也不穩重地狂奔向他:“啊!好了好了!吃冰吃冰。”

    醫院的酒精味難聞死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意識到了不好,特別鬧騰。青豆用意志力戰勝了惡心。因為想吐,對醫生表現得很不耐煩,好像一個流胎的“慣犯”。不過拿到藥,她還是很認真地跟醫生和護士各確認了一遍服用方法。

    一出來,青豆就買了兩支冰。她記得傅安洲喜歡綠豆多過紅豆。

    “好了?”傅安洲小心翼翼地打量她。

    “好啦!”青豆掃見他的眼神,拿咬掉半支的綠豆冰擋住,“走!出發!”

    第108章 1995·夏 ◇

    ◎山止川行,風禾盡起3◎

    當晚, 他們借月光爬上山。這大熱天的爬山,青豆都快累死了,一旁的傅安洲卻很興奮。

    他說:“心情像當年割麥一樣。”

    青豆笑:“這陣夏收,我媽正在村頭地里割麥呢, 你要是想割麥, 村里鄉親們揮鐮刀夾道歡迎你。”

    傅安洲:“那不一樣, 割麥對我來說是未知新鮮的事情,現在只是一樁勞動。”

    “要是顧弈和虎子在呢?”

    “那還是新鮮的事情。”

    天空劃過閃電。一剎那, 上山踩腳的階石亮了。

    知道要下雨, 傅安洲和青豆加快腳步。半小時后,他們上到山上, 廊檐外剛好水滾葉身,急雨墜落。

    低低的吊扇慢悠悠轉動, 小光頭看到熟面孔,雙手合十, 微微躬身, 自覺領青豆去山房。

    大哥正在講禪。

    傅安洲對此類話題很有興趣。拘于禮數, 他沒有上前, 安靜坐在門邊的小凳, 和小光頭一起聽禪。

    青豆簡單洗漱,枕著包開始發呆。包里有一個空藥袋。

    是的, 為避忌諱, 上山前她就服下了藥。

    此刻小腹隱隱有痛感,不強烈, 但足夠讓她無法入睡。

    思緒翻飛, 青豆想到好多事情。想到小時候的自己, 想到小顧弈, 想到小虎子。越想越睡不著,越想就越思念。

    于是爬起,形式感地給清冬寫了封信。

    她親切叫他冬冬。寫完稱呼,想到了家里蹦蹦跳跳的東東,青豆的眼淚如何也止不住。

    她忽然發現,從小到大,她都沒有用力爭取過什么。順著規則,避開邊界,偶有越界,也咬牙撥正。

    她不容錯的小半生平平無奇,揭露孕事的這幾天竟是最刺激驚心的時刻。回頭再看,這個小家伙居然陪她度過了難捱的期末。

    她是怎么做到一點沒有猶豫,手起刀落,把它撇凈的?她怎么能這么狠心呢?

    山縫淌下汩汩溫流。

    青豆的痛苦慢了好多拍,姍姍來遲。她哭到傅安洲回來,哭到大哥聞聲摸她的頭。

    像小時候一樣,青豆一腦袋扎進大哥的懷里。

    青柏兩臂僵硬,顯然早已失去了這項反射。青豆不管不顧,抵著親人的胸膛一通亂哭。她哭得滿身大汗,上氣不接下氣。本來計劃要跟大哥說張數的事,也給哭忘了。

    等想起來,四下燈熄,她正平躺在靠窗的大通鋪。

    山上大雨滂沱,大肆敲打房頂,頗有傾覆之勢。他們居住的山房中間有一處漏水,傅安洲接過小和尚給的大盆,自嘲他們像話本里避雨的趕路人。

    青豆一抽一噎,漸漸走出情緒,啞聲接話道:“聊齋里,好多故事都有廟宇。”

    “嗯,我記得師大附中有個流行的艷本。”

    青豆一愣。

    傅安洲:“你們女生看過嗎?我第一次看,就覺得這人受聊齋啟發,開場很像聊齋,只是......后面又寫成人了。”?

    青豆:“主角是?”

    “魚娘和書生。名字叫......”他蹙起眉宇,“有名字嗎?忘了。”

    “你怎么看到的?”

    “課堂上他們傳,我就看了。”

    青豆心臟咚咚跳:“很多人都看了嗎?”

    “女生我不太清楚,但是男生應該都看了,聽說是我們這一級的女學生寫的。”說著,傅安洲睫羽森森掀起,望向程青豆的眼神透著點詭異,“我還想過,不會是你吧。”

    青豆翻了個白眼:“想得美。”

    “后來看了你在南風上發表的文章,也覺得不是。”傅安洲聳肩,“如果是你寫的,那很有寫小說的天賦。”

    “寫很好嗎?”青豆假裝好奇,“那我也想看看。”

    “寫的一般。”傅安洲很誠實。

    這是青豆寫小說以來,收到的最低評價。

    她收到的評價,除了讀者天花亂墜的吹捧,就是編輯幾經考慮、含褒帶貶的中肯評價。

    這言簡意賅的“一般”,挑起了青豆的狡辯欲:“不是說很有寫小說的天賦嗎?怎么個一般法?”

    “敘事一般,邏輯一般,流暢一般,也沒有內核和升華。”

    聽到這里,青豆腦門上燒起一爐子火。

    結果傅安洲話鋒一轉:“但是厲害的點在于,這么一般的故事,居然抓住我的眼球,看到后半夜。沒得看的時候,還挺惦記后續。”

    青豆啞然。仔細想想,傅安洲說故事一般,那應該算寫得很好了。畢竟他看的都是拗口費腦的哲學書。

    他平常口氣:“我們宿舍都看過,哦,顧弈也看過。”

    青豆心頭一緊,哇了一聲:“這么多人看過啊!那我一定要看看。”

    顧弈要是看過,肯定能聯想起自己看過節選。程家村割麥那回,她可是給他展示過魚娘和書生的片段。

    別人看過可能想不起來,但顧弈一向過目不忘。

    青豆又想氣又想笑。這個死顧弈,肚子里到底能憋多少事兒啊!

    傅安洲道:“回去我給你。我有一份經手過好幾個人的影印版,到三十三章回。”

    還有影印。不錯。青豆這個“佚名”算是混出息了。她捂著小腹躺下,皮笑rou不笑地恨恨:“哇,我們學校還有這種人才......”

    -

    這晚山中的雨完全是粗魯的訪客。

    青豆幾度以為有人敲門,磨蹭起身,傅安洲便敏感地由淺眠中醒來,安撫她,沒人,是雨。

    他極其柔軟細心。注意到青豆手搭小腹,精神狀態差于下午,心下有了計較,一直沒敢睡。

    室外瓢潑,室內滴答。

    就這動勢,青豆翻身的動靜依然清晰。

    傅安洲支起身,望見對面的通鋪上,她臉上的表情并不舒適。

    聽聞三點廚房生火,他特意起來,冒雨幫她要了一碗熱水。青豆其實挺熱的,不想喝熱水,但他遞過來了,她不好拒絕,感激地雙手捧碗,借他搭在背上的力量,一口一咂,慢慢飲盡。

    他問她痛嗎?青豆搖頭說不痛。他問,心里痛嗎?青豆遲疑后,告訴他,痛的。

    殺生犯戒。盡管在山下服藥,自欺欺人,但到觀音跟前,青豆的心靈和身體都跟著誠實了。

    休養生息的痛斷斷續續,隨著不止不歇的雨水,折磨了一個禮拜。

    疼痛不嚴重,就像醫生說的,胚胎當日排出后會出血一周,小腹隱痛是很正常的。

    青豆沒敢告訴青柏,每天乖乖去觀音跟前跪幾小時,順便抄寫經書,為清冬積功德。

    她毛筆字寫得很差,像鬼畫符,小學生都不如。大哥則抄得筆工筆正,像印刷品。

    青豆想,顧弈的字來抄經書,倒是正好。

    兩人閑對時,青豆跟大哥說了張數的事。大哥像定身的菩薩,垂眸回憶,過了很久才淡淡說:“都忘了。”

    青豆沒有拆穿他。要是忘了,那就會記得下山,去程家村轉悠一圈,看看吳會萍和青松。就是因為記得,才一直在山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