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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了櫻桃,綠了芭焦 第133節

    她覺得,那是那時候考學的最真實夢想。他們看不到報效祖國那么宏遠的事,當時的考學,更多是為了永遠的飽餐。

    張數現在肯定不用吃饅頭了,但大哥倒真是一天三頓在吃饅頭。

    -

    金津燙頭的化學味道熏了青豆一晚上。

    青豆一直抽鼻子,無法入睡,只能趴在窗邊,呼吸新鮮空氣,回憶并解剖往事。等到兩點,困得受不了,終于栽倒下去。

    青豆雞鳴起身,快步往校外走。她這兩天每天早上都要吐,尤其洗漱時,聞見盥洗室里兇重的牙膏味,她暈得東南西北都分不清。為防止被金津看出端倪,她得早起避開那陣高峰。

    清早微光里,校園內站著朗讀英語的學生。

    萬萬沒想到,里頭還會有傅安洲。當然,只是路過,不是來早讀的。

    他身著超大廓形西裝,腳步微微搖晃,及肩的瀟灑中長發在他撫臉醒酒的動作里一次又一次被撩起。

    青豆怔在原地,盯了他好久。

    他打了個酒嗝,徐徐放長目光,這才注意到她。

    青豆嫌棄:“你不會喝到天亮,回來上課吧。”

    他站在晨曦中,牽起疲倦微醺的笑,半做夢般回應她:“就是有課才讓我走的,不然我都走不開。”喝到早上,他們居然還要去游泳館游泳。他真是造不動,得回來了。

    青豆上前一步,想扶住腳下不穩的他,誰料迎上一股香水酒菜煙草發油混合的嗆鼻兇重。她皺鼻子:“你……”

    話沒說完,青豆天旋地轉地干嘔起來。

    這股感覺突如其來,像被下了降頭似的,無法自我控制。

    而青豆的自控力一向很強,這樣的嘔吐讓她心慌意亂。

    昨天還處于遲疑的狀態,嘔吐感緩解的時候,她抱僥幸心理,想拖兩天,應該就沒事了,但此時此刻,這種無法控制的感受澆涼了她最后一點期待。她完了。

    傅安洲知道是酒味惹她不舒服了,走遠兩步。

    看她酸水拉絲,嘔得厲害,吐個沒停,又失憶似的,關切地上前一步,“怎么吐這么厲害?”

    他一靠近,剛吐完舒服點的青豆再次被氣味刺激,跑出幾米,繼續嘔吐:“你好臭啊。”

    “對不起。”

    青豆吐得顱腦充血,大腦空白,一時沒站穩腳步,跌坐在冰涼的噴泉水泥平臺。

    過了好久,她才慢慢抬頭。

    對面幾米遠的傅安洲已經脫下西裝,搭在腕上,眼神褪去酒意,一片清明,露出疑惑的擔憂。

    青豆捻起裙子一角,沉默擦嘴。

    他連忙從西裝口袋里掏出手帕,隔空遞給她。他沒敢靠近,“拿這個擦吧,應該沒什么味道。”

    青豆接過,想也沒想,擦去唇邊黏液,擤去鼻腔內擁堵的分泌物。就算手帕上有刺激的味道,她也聞不來了。七竅都堵上了。

    她清理完自己,沒把手帕還他:“我回去洗了再還給你。”

    “沒事,送你了。”

    青豆沒接話。

    她呆滯地仰頭,迎朝陽緩神。

    傅安洲站在一旁,想了想:“你......”

    “嗯?”青豆吐完有點懵。

    “不舒服嗎?”

    “可能。”她垂眼,低落地嘆了口氣。

    “去醫院了嗎?”

    “沒。”

    “顧弈知道嗎?”

    青豆翻了個白眼:“你煩死了!去上你的課吧。”

    他摸摸鼻子,低低笑了。兩人一坐一站,直到背上發燙,他才又出聲,提醒她:“你要是不舒服,不要去校醫室。”

    青豆又不傻,之前的兩個女同學都是去問過校醫,才被發現通報的。

    “也不要隨便用自己的名字去醫院。去檢查的話,不要去學校定點,你可以去素素單位的。”

    “知道了。”

    “豆兒。”

    “干嗎!”青豆聽他一句句交待,好像她已經懷上了似的。她人舒服了,現在有點僥幸心理了呢!

    “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給顧弈?”他掏兜,摸出了巨無霸大哥大。

    第102章 1995·夏 ◇

    ◎大事小事人間事2◎

    大哥大沒有想象的沉。青豆掂了掂, 又還給傅安洲,忌諱地不再看他:“別亂想。”

    壞事不能老提,說著說著會成真的。

    “不打一個嗎?”傅安洲不放心。

    “首先,現在六點, 他沒起床呢, 其次, 我跟他說什么,說我剛吐了一下?”她無奈地搖搖頭, “太不像話了。”

    見她往校外走, 傅安洲不放心,跟在后頭。

    說實話, 他有點擔心青豆狀態。她吐的反應,確實和安清辭懷方子語那會差不多。早上嘔吐, 聞不得味。

    “豆兒。”他喚她。

    青豆沒有理他。

    她想自己騙自己,可身后傅安洲的腳步聲不斷提醒她, 喂喂喂, 有個麻煩事兒沒搞明白呢。

    哎!煩死了!

    走到公交站臺, 上清山的車子迎面搖晃而來。看來是緣分了。你看, 這緣分來了, 擋也擋不住。

    她暗自嘆氣,頭也沒回地扎進早班車, 傅安洲在關門前, 也上來了。

    青豆有公車月票,傅安洲沒有。他從厚厚的黑皮夾里掏出一張一百的, 遞給背木箱的售票阿姨。

    阿姨這邊剛上班, 木框子里只壓了幾張簡單的五塊十塊, 不耐煩道, “沒有小票子嗎?”

    青豆掃了眼他那頗為猖狂、紙票厚得壓不住的皮夾子,心里又嘆了口氣,從兜里掏出六毛錢,幫他付掉了車費。

    “你隨身帶這么多錢干嗎?”她帶一張都嫌多。

    傅安洲捏起皮夾,好玩地往她面前一送:“有時候結賬要用。”

    那錢夾的豐厚程度,足夠青豆這樣的好孩子生出歹念。黑壓壓的百元大鈔,她得寫多少小說啊。

    二十分鐘左右,城市建筑逐漸矮去,腳手架們出現在郊區邊緣。到上清山附近,云彩越發變幻莫測,美得讓人有點絕望。

    青豆下車,撫心口舒了好一會氣,才能繼續走路。

    傅安洲在香店和裊裊籠屜前猶豫,“要買香嗎?你能聞嗎?”

    他以為青豆是來燒香拜佛,祈禱平安的。青豆說:“給我買兩個饅頭吧。”

    傅安洲問:“要蔥花卷嗎?”

    “不要蔥。”她平時愛蔥,這幾天卻不能聞見一點蔥味。啊啊啊啊啊……煩死了。

    他要了四個饅頭,一邊掏錢一邊清嗓:“那能爬山嗎?”

    他儼然已經把她斷定為一個有身子的人了。要換做平時,青豆肯定要認真解釋,別瞎想,但今天,她實在沒力氣。

    “我不爬,我就來找個人。”青豆已經看到他了。像棵樹一樣,扎在山腳。

    青豆不喜歡別人等她。雖然他們沒有明確約定,但青豆猜到張數昨天那話的意思是邀請她一起爬山。

    她可以不來,但她管不住自己的腳。

    她現在啊,真是管不住任何事。

    青豆走到張數跟前,遞給他一個饅頭。張數今天很精神,換了新polo衫,抹了發油,眼鏡擦得锃亮,“來了。”他嘴角的笑意放大,朝傅安洲點了點頭,“男朋友嗎?”

    青豆搖頭:“不是,是朋友,陪我來的。”

    張數點頭:“對對,得注意安全。”

    荒郊野嶺,來見個陌生男人,確實要帶個朋友一起。青豆的考慮很周到。

    青豆從昨天的情緒里走了出來。她拒絕爬山,跟張數明說,“我哥前兩年剃度了,一切都挺好的。”

    張數點點頭,仰頭望向山上茂林掩映中的廟宇:“我就去看看。不打擾。”

    青豆說:“他不在這座山。”

    張數一愣:“是嗎?”

    張數不知道他在哪里。

    80年的大年夜,他被趕出來,流落街頭,后來是走回的姑姑家。一百多里路,一邊問一邊走,一旦走錯,就浪費幾公里的腳程。

    他和青柏失去聯系。他在東城上大學,一年只夠回來一次。他寫過一次信去北京工業學院,沒有收到回音,后來去過程家村找他,不敢靠近,只假裝路過的路人,經過那戶人家。

    那天青豆家敲鑼打鼓,請了師傅做法驅邪。他垂頭喪氣,聯想到,自己可能就是那股邪氣。

    知曉青柏退學是前幾年,張數在鎮上碰到當年一起在師范高考的同學。對方落榜,上了大專,現在是鎮上小學的校長。他說,你知道嗎,我們那屆第一名,退學做和尚去了。

    說時已是物是人非。

    張數在上海工作多年,對寧城的事一無所知,更別提南弁鎮了。再是沸沸揚揚,南弁鎮也只是中國數萬個城鎮之一。

    于是,張數又去了一趟程家村。

    和傳聞中一樣,青柏家沒有人,雙開木門上落了兩把重重的鎖。外墻貼著面驅邪銅鏡,把他照得清清楚楚。

    他沒敢問近鄰,跑遠點問了個老鄉,那人說,這家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