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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了櫻桃,綠了芭焦 第86節

    青豆拽過他垂下的那只手上捏著的醪糟,把最后小半包倒進自己的罐子里,一點沒跟他客氣。

    她揭開半邊袋子,對準罐口,邊倒邊說:“我要上大學了,大學里人多,會認識新的人。洋洋哥哥說,理工科大學男娃可多了,到時候......”

    顧弈突然出聲打斷:“什么意思?”

    酒精讓人的感官發生變化,隱隱在位,又有些許膨脹。

    青豆以為對準了,其實只對準了一半,拳頭大的罐口,她居然倒歪了。顧弈出聲打斷,更加錯亂青豆的動作。

    手一抖,潑進地里大半。

    青豆連忙拎起塑料袋子,補救地往嘴里送甜水。

    山上啥也沒有,換平時她都不舍得潑掉這么多,這會潑掉真是要她命了。

    最后一口,被她就著袋子吃完。

    醪糟見空,青豆依依不舍,就連這包裝外頭沾上的幾滴甜,也要摳門地拿舌尖一抵一抵,舐個干凈。

    月光下,舌尖一隱一現一進一出,映著不少濕漉漉的星星。

    天干物燥,人也浮躁。

    顧弈口干舌燥,也舔了口嘴唇。唇上沾著甜,是醪糟的甜,但他不想吃嘴上的甜。

    山上吃食少,別的也沒有,有也不能吃。顧弈沒別的吃,只能又舔了一口嘴唇。

    如有默契,青豆垂眸吸吸鼻子,舌尖也繞著唇周一圈,把剩余的甜搜刮了個干凈。這才滿足。

    這年頭夸女孩都愛夸櫻桃素口,青豆的嘴巴不是櫻桃小口。她的嘴唇橫徑不大,上下唇瓣很飽滿。她傾向所有主流事物,知曉自己的嘴巴不合大眾審美,她便愛笑,扯開嘴角,繃薄嘴唇,漾起酒窩,揚長避短。

    她的這個動作曾經給顧弈帶去過迷惑。為什么她總如此認真盯著他,嘴唇時抿時嘟,是有什么要說的嗎?直到有回聽見她和素素說自己嘴巴不好看,得抿起來才薄,才意識到自己自作多情。還有......這女的真他媽事兒。

    青豆清目流轉,有一瞬空白,又迅速接上,重復了一遍顧弈的話:“你剛問什么什么意思?”

    顧弈忘了剛剛問的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意思?”

    青豆:“啊?”

    顧弈空白:“......”

    青豆:“......”

    他們面對面,呼著濃重的甜酒氣,一高一低坐在樹下。

    青豆說到一半,情緒正濃,被他一攪,不知道要怎么接上對白,精神一沉,開始犯困了。

    早過了睡點兒了,精神說松懈就松懈。

    青豆眼皮一耷一耷,眼前的顧弈開始模糊......

    顧弈這時想起來最后一口醪糟前發生的對話,猛一聲咋呼,“你剛說上大學什么?”

    “......”青豆思路斷電后慢悠悠接上電線,燈絲老化,一亮一亮,好一會才穩定通電,“我說……上大學后會認識新朋友。”

    顧弈目光銳利:“認識新朋友然后呢?”

    “然后!友誼地久天長!”青豆狗腿地漾起酒窩。

    話音一落,蟬又躁叫起來。這群伴奏敏感得,就像大地連著他們的心臟。

    連帶躁的,還有額頭上落下的一個毛栗子。

    顧弈下手不輕。

    搬貨開車近一月,他的手勁增長不少,加上酒精作用,失去準星和控制,指關節撇下去,直接揭掉青豆額上的新痂。

    青豆沒有感覺到疼。

    酒精作用下,她整張臉麻麻的,眼皮也鈍鈍的,只是……今晚的月亮怎么血紅血紅的?

    -

    這可是臉啊,顧弈一而再地破青豆相,這讓她不得不懷疑此人沒有她想的善良耿直,實際居心叵測,心腸歹毒,佛口蛇心,喪盡天良......

    顧弈不敢看青豆的臉,一把把她甩上肩頭,去尋小光頭。

    山上人不多,雜事都是小光頭處理。像宮里的大公公。

    巧的是山上有位香客腳扭傷了,小光頭正在拿紅花油。青豆挪過去,表示自己額頭上痂掉了,流血了,怎么弄?有消炎的嗎?

    小和尚見青豆掉個痂皮居然還小題大做要人背,頗為無語,輕哂道:“這種傷口,我從來不擦藥。風吹吹就好了。”

    同青豆說完話,又迅速切換慈眉善目,對扭傷腳的女香客說,“用這個用力揉腳踝,揉到發燙......對,倒在手心。”

    青豆一訕,快速爬到大通鋪上,挨著窗邊月光那張床,平整躺下。

    她雙手雙腳麻木異常,好像腫成了蛙蹼,人又燙又沸,止不住想喘氣。只是她不能喘出聲,所以嘴巴抿著,皮膚隨呼吸一撐一縮,漲得像蛙肚子。

    今日不少香客宿在山房,洗澡不便,味兒不算太小。

    過了會兒,邊上爬上一道涼颼颼又熱乎乎的軀體,青豆沒有說話,假裝睡了。

    顧弈出去沖了個涼,兩手一托,把青豆往第二張席位上一推,自己睡在了窗下的位置。

    青豆裝死,重呼了一口氣,沒睜眼也沒說話。

    顧弈知道她醒著,低下聲交待道:“旁邊是個女的。”

    他總不能挨著陌生女人睡吧。

    三間山房均是大通鋪,男女混住,今日忙碌,沒有人安排,山野之地也不太過注重這種事。大家多是同性,結伴而來,所以默契地睡成一條。

    顧弈進來隨意一掃,發現這屋子全是女的。上回陪青豆來時還是涼天氣,他與她睡一間空山房,兩人睡同一條鋪,中間隔了一個床位,以為今日也是,沒想到要挨著睡。

    他看了青豆一眼,小心翼翼躺下,同她一樣,兩手平置,仰頭朝天,睡成一具尸體。旁邊幾床人一直在說話,聲音不算小,口音和剛子有點像,似乎是本地方言。

    他問:“還疼嗎?”

    青豆好久都沒回答,直到他又問了一遍,才說:“不疼。”

    他輕笑幾聲,胸膛震顫,連帶到青豆的背脊也感到微顫。

    她假裝生氣:“你居然還笑。”

    “對不起。”顧弈抱歉。方才去沖涼水澡,水流浸上今日搬箱的劃傷,引起細微的疼痛。這種細微他很少感受,聯想到青豆額上的痛,他認真體會了一下,有些發脹發刺。

    是得對不起。青豆說:“你在觀音眼皮底下欺負女流,觀音肯定要懲罰你的。”

    他語氣破罐破摔,頗為無所謂:“行吧,來吧來吧,還能怎么罰?”

    青豆想說,罰你大學畢不了業,話到嘴邊,思及大哥,又沒忍心這樣胡說,于是:“罰你......”

    她卡住了。娶不到老婆?不行,這種和虎子亂開的玩笑不能和顧弈亂開。太牽扯不清了。

    兩分鐘后,青豆憋出來:“罰你今夜沒有好覺睡!”

    顧弈翻了個身,心道,好輕的懲罰。

    青豆哐啷入夢,換顧弈烈火烹油。

    他閉上眼睛,均勻呼吸,忽然聞見淡淡的花香。花瓣涼涼的,自鼻尖一路向下,穿過胸膛劃過小腹,燙化在沸水中央。

    人累了一般是不會瞎想的,這是顧弈的經驗。只是沒想到今日這么累,開了一天車,爬了兩趟山,居然也能支帳篷。他盡力控制自己,躺好,躺平,別動。

    只是那花香竟久久不散,來去循環,在他身上為非作歹。

    他徐徐睜眼,在確認真沒人拿花誘引的事實之后,又垂下了眼。一呼一吸,他能清晰看見山頭一起一落。

    有幾個女人聊得很歡,說到興起還坐了起來。他心中有鬼,翻了個身。不翻還好,一翻面對的是青豆。

    她不知做的什么美夢,酒窩淺淺漾起,貝齒一咀一咀地咬著嘴唇。

    他感受到茁壯越發蓬勃,又翻了個身,面朝墻壁。

    他的心亂了,滅掉著火點,身下大興安嶺也早已熊熊大火,沒別的法子,手動滅火沒法執行,只能等它燒完。

    好過了幾千秒,身邊的人聲小了下去。顧弈依然清醒,他終于忍不了了,從窗戶翻了出去,在廟里逛步子。

    慢慢走的那股摩擦只能是蚍蜉撼樹,所以得跑。顧弈就這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跑到月亮掉到地上,他踩碎它,才終于躺在井邊,慰得一瓢清涼。

    原來菩薩這么靈。

    夏日天亮得早,四點多,天上揭掉一層藍布條,顏色淺了一個調。顧弈趁四下無人,賢者辰光,走進觀音殿,跪在蒲團上,對著觀音拜了三拜。

    顧弈不似傅安洲的唯心,也不似青豆時而唯物時而唯心,他是堅定的不動搖的唯物主義者。

    就算在搖簽的時候,心也未必誠懇。這晚沒睡好,他知道更多原因只是自己躁。

    簽筒晃蕩,敲出踏實的竹動。輕輕一抖,掉出一根竹簽。

    上簽。

    顧弈笑了。不怪青豆聽到“下簽”當場改信科學,顧弈看到“上簽”二字,一些堅定不搖的想法也開始松動。

    這真是兩個好字。

    對著數字,顧弈在簽盒里找到對應的一條簽來,低頌出聲:“旱時田里皆枯藁,謝天甘雨落淋淋,花果草木皆潤澤,始知一雨值千金。”

    看不懂......

    他翻開觀音廟解簽簿,一頁一頁找規律,尋找對應的簽句。

    這些事,他看過小光頭的動作,很快就知道怎么弄。

    終于翻到那句簽句,手抄字跡工整寫著:“此卦乃久旱逢甘雨之象。”

    懂了嗎?還是不懂。不過顧弈確實久旱來著。姑且信了吧。

    -

    五點多,山頭站了不少早起的香客。

    顧弈索性沒睡,跟著小光頭起來做活。小光頭很聰明,看他圍著自己,便遞給他一把掃落葉的大掃把,一聲不響繼續自己下一樁活兒去了。

    青豆和顧弈用完中午齋飯,也準備往山下走去。舞獅隊是下午兩點開始,一舞完,立馬收道具走人。顧弈兩點必須在車旁候著。

    臨行前,青柏給了青豆一個袋子,讓她交給吳會萍。他稱,本來都是托老鄉帶給她的,現在她人在南城,不太方便。

    青豆以為是特產,抱著布袋子捏了捏,像是厚報紙:“山上有什么能給山下的?”怎么從來沒聽吳會萍說過。

    青柏笑笑,替她撥開睡亂的碎發,沒多言語。

    青松之前說,爹的酒窩就青豆遺傳到了,實際不是的。青柏左臉頰上有一顆,配上他溫柔穿透的眼神,頗有慈相,加上頭大,村民說,像活佛,看到他,真能相信一切苦難會迎刃而解。

    青豆不再問這些小事,抓上大哥干活人的粗手,心疼地說:“那你得給我回信,不然我還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