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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了櫻桃,綠了芭焦 第62節

    暑假結束,白飄飄收到了小桂子的回信。

    上次去信,她問他,是不是高考了,金榜提名否?關于小桂子今年高考是青豆算的。第一次寄信不知他讀高幾,后來信件上一直是南城學府路的郵戳,想來還是在師大附中。那么今年他一定高考。若不是,小桂子就真是門房大爺了。

    青豆興沖沖拆開信,果然還是沒有人話:“舉頭天外望,無我這般人。”

    確實沒見過這種人......

    作者有話說:

    本章前100發紅包!

    晚上加更

    第45章 1990·冬 ◇

    ◎林下光陰無一事2◎

    傅安洲送的禮物是一盤磁帶——崔健的《一無所有》。

    顧弈一直沒空聽, 等到學校,宿舍的同學當寶似的尖叫,夸顧弈有眼光。

    顧弈這才知道,這搖滾歌手巨紅, 還上過人民日報。

    宿舍就一個兩孔插頭, 他們將錄音機放在李麗珍海灘風的海報前, 插上插頭,手忙腳亂放進磁帶, 連ab面都沒搞明白, 鬧哄哄地顛來倒去好一會,才頗有儀式感地按下播放鍵。

    這個崔健的聲音很奇怪, 咬字不清,含糊古怪的發音充滿擰麻繩的力量感, 把人的精神往上拽。他歌詞的每一個字是通過股勁兒而非音調傳遞給人的——

    “我曾經問個不休

    你何時跟我走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我要給你我的追求

    還有我的自由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噢……你何時跟我走

    噢……你何時跟我走”(1)

    同學們很多只是在報紙上看到過關于先鋒歌手的報道,從來沒聽過歌兒, 此番一聽, 各有說辭。

    “這……”

    “唱的什么呀?怎么口音這么重?”

    “牛!聽得我都冒汗了!”

    “沒聽人這樣唱歌的, 這樣能當歌星?那我也行啊!”

    顧弈半推開窗戶, 倚靠窗臺, 聽著歌兒,吹著橘涂冷風, 并不熱情地觀察起這座他要呆七年的校園。

    這地兒比南城師大附中大了三四十倍都不止。

    這學校歷史悠久, 過去不叫華西醫科大學,叫華西協和, 是中國四大協和之一。當年, 西南地區幾個省只有這么一所培養牙醫的學校, 這學校的重要性可見一斑。現在西南地區陸續出現口腔專業培養牙醫, 也是以這座學校的學生力量向外延展的。

    顧弈的宿舍隱隱能看見科里斯紀念鐘樓的一個尖角。

    這座鐘樓現在叫華西壩鐘樓,它曾經是西城的最高地標性建筑。他剛進學校,在荷花池前和鐘樓下各拍了一張照片。

    鐘樓的那張是標準的游客照。照片里,顧弈昂首掛笑,筆直站在黑墻紅頂的古樸小樓前,特精神,于是寄給了鄒榆心、奶奶和剛子。

    荷花池前那張是抓拍,當時顧弈讓同學拿著相機,偏頭去挑開得最盛的一處荷花,同學手抖,左右亂摸,拍下來他側臉怔神的一幕。后面也洗了幾張正經的荷花池合影照,但他覺著沒意思,一板一眼的,于是單獨把這張寄給了程青豆。

    他來這里已經三個月,第一學期快結束,牙都不認識。這三個月他在部隊軍訓。為迎接這批大學生,他們學校指定的軍營把大禮堂改成了宿舍,擺滿高低床。他們牙科醫科教育科第一批軍訓,其他專業依次排隊。

    顧弈經過這一個夏天的鍛煉,體能強悍到可以與教官叫板。這邊漢子特能吵架,一點就著,顧弈仿佛再次下鄉,說話就像喊嗓子。

    因為一位同學暈倒,還被要求繼續軍訓,顧弈出頭反問為什么?身體才是g命的本錢。

    因為挑戰了權威,教官讓顧弈把那個同學的份也跑一遍。

    顧弈頭鐵嘴硬,當即臉色一凜,義無反顧地跑了。后來那個同學回禮堂緩過勁,反怪顧弈害了他,本來硬著頭皮扛一天就過去了,干嗎非要得罪教官啊,現在完了,教官記住他了。

    顧弈是無所謂,只是沒想到女生那兒傳得頗為壯烈。

    顧弈是唯一一個在筆墨紙硯不齊全的軍營里就收到十六封情書的人。其他人,據說連紙片都沒見到過。

    他拆開一封稍作閱讀,不由想起了“小青”。信件里最赤衤果直白的話也不過就是“我多看了你一眼”。和“小青”筆下的魚娘書生比,軍營里含蓄的眉來眼去實在乏味。

    不知道青豆自己知不知道,小青的連載文在高三學生畢業后成了同學間信件往來最常提到的內容。

    顧弈到西城,收到過兩次后續內容,均是別人的手抄本。顧弈前后讀了十余遍,幾乎每天睡前都要讀一遍,在那個故事里,他大概明白了青豆最近的事兒。

    -

    高二的程青豆確實遇到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開學頭一個月,青豆老覺得有人跟著她。

    她的直覺特別準。早年,小南城犄角旮旯的巷子里,老有流氓見著女孩子就脫褲子坦小象,青豆遇著過一次,還嚇哭過,所以后來對人類的尾隨十分敏感。

    為這莫名其妙的感覺,她于飯后鉆進圖書館閣樓,躲進角落,來了個反守為攻,當場逮住那賊眉鼠眼的家伙。

    就說行為猥瑣,長相也一定猥瑣。此人小眼睛鷹鉤鼻,薄唇一抿完全是歹人模樣。加上他躬身駝背精力不濟,青豆斷定此人不懷好意。

    在她勇猛、嚴厲的盤問下,這人迅速招供。

    原來他是記者團成員,今年高三,即將高考,不經意中得知青豆文筆極佳思路清奇,對人體有獨到見解,有意招攬進學校廣播站寫廣播稿或者編輯校報,為學校的宣傳事業增添力量。

    青豆聽得沸騰,遇見伯樂自然高興,連問三聲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還轉了個圈。

    就在神志不清時分,她頭上靈光一閃,嚼出不對,“你怎么知道我對人體?什么?見解?”

    此人眼神閃躲,開始避重就輕,夸贊起文筆,青豆不解,“你在哪兒看到我的文筆?”

    他抓耳撓腮,急中生智,突然拔高音調:“作文!作文!我看過你的作文!”

    青豆其實被他說動了。雖然她高二之后寫作文開始嘗試八股文,但之前,她的作文還是很有欣賞價值的。她現在睡前還愛細細回味自己那些方格本上的作文。

    但她還是覺得這人古怪,陰陽怪氣地哼哼:“真?的?嗎?”

    此人長相惡毒,聲音尖細,看似是個小人,實際卻是個藏不住事兒的社會白癡。

    連兩句問話都扛不住,青豆拋下懷疑的眼神,他立馬就招了:“對不起!我是天風白衣……”

    他不是天風白衣,應該說,他是天風白衣二代。

    青豆開學后,寄出的信是他收的,上一任天風白衣是上屆高三畢業生,現在在上海財經。那家伙確實是文學愛好者,拜讀過青豆作文,所以才偷偷給青豆寄信。

    青豆骨頭輕,有人主動給她寄金庸小說段落的信,她就跟人家在信里聊起來了。

    那人也沒想到,會收獲一篇原創故事,更沒想到,筆者的更新速度這么慢。他畢業前關于高中校園唯一的不舍,就是有一個學妹,還欠他一個結局。他就想知道,魚娘和書生后來如何了!

    張建國接下上任天風白衣的重任,繼續跟小青通信,青豆無語,“你們的字跡怎么是一樣的?”

    張建國嬉皮笑臉:“我暑假一直在練字,特意買了本行楷字帖。他說只要用行楷抄段金庸就行了,現在我行楷寫的可好了,作文卷面分都高出5分!”

    青豆:“......”

    青豆拒絕更新。正好寫不出來,找個借口賴掉:“我不行,我看到你的人就寫不出來了!”

    張建國有點幽默,立馬背過身去,捂住臉:“我不看你。”

    “我不!”

    “求你了!”

    “我不!”

    青豆嘴硬心軟。有人賞識她的文章,她高興還來不及呢,只是露骨段落她可不敢再寫。

    兩宿后,她把新的信紙給張建國。這人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啊?這......”

    衣冠端正月下念詩詞,這片段,哪本話本子上都能看到啊。他拿信遮住臉,嗅著紙筆間的朽墨味道,問青豆:“可有‘yin’方面的發展?”

    “想得美!這是靈魂共鳴,是柏拉圖!懂什么叫柏拉圖嗎!”

    張建國不太懂,特意問了一圈同學,同學有懂的,告訴他這是精神戀愛。

    行吧,他敬職敬責,完成天風白衣交代的任務。他只能完成催更這件事,又不能保證質量。遠方的那些人,也只能干著急。

    青豆的第二件事,就有些哲學味道了。

    活了十八年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人是如此的模模糊糊。

    在過去的生活里,很多人都很確定、清晰。素素啊虎子啊二哥啊,包括那該死的顧弈,每個人對她都是真誠的,不談順與逆,她堅信程青豆在這些人心中有明確的名字,不一樣的故事。

    可遇到傅安洲,她有些不確定了。

    高二開學沒多久,校內傳出一段佳話,無關風月。

    青豆第一次聽,以為是自己和傅安洲的事,嚇了一跳。這事她沒跟任何人講過,包括羅素素,怎么會傳出去?

    沒幾天,事件當事人浮出水面,是文科班的一位女同學。

    她苦于學習壓力,在分文理科前夕,于圖書館閣樓抱膝哭泣。傅安洲點點她的肩頭,問她怎么了?女孩繼續哭,不敢抬頭。他在她腳邊留下本尼采的書。她翻開折角,看見劃線的句子,立馬被注進股勇氣——“對待生命,不妨大膽一點,因為我們終將失去它。”

    都道傅安洲多情,也有人說女孩幸運,遇見個男解語花。

    自作多情的程青豆得知自己不是女主角,失落了幾天。很奇怪,她無法解釋這種失落的來源,可它確實如翻倒的老陳醋,在心頭爆開酸溜溜的味道。

    青豆高二搬進三舍三樓,這幢樓一樓301和302住著男生,其中就有傅安洲。

    他看到青豆一如往常,會問好,會微笑,會注視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他從來不像顧弈,說完再見就各自回頭各走各的。

    如果沒有那個女孩,她不覺得異常,傅安洲一直這么笑。

    可在知道那件事后,她覺得自己收到的笑容和別人沒有兩樣。他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的。青豆只是其中之一。

    尤其傅安洲還幫人家打水,讓緋聞愈演愈烈。青豆作為金津大喇叭的信息接收者,時常附和微笑。她以為自己無所謂的。傅安洲是個好人,他做的一切都是這樣符合他周到體貼的性格,可怎么辦,她心頭的酸味泛濫得好厲害。

    她無法解釋,只能倒灌進書里。那篇文章就這么從甜蜜蜜的月下談詩,變成了書生腳踩兩條船。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