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兒帶女去逃荒 第90節
“我是醫者,治病救人是本分而已。”云初客氣了幾句。 傅景胤看了看她,說道:“昨日事發突然,診費和藥費還沒結算,該多少銀子,云娘子請盡管開口。” 不同于他之前想方設法給云初送錢,這次他是真心實意想感謝她。 他聽李茂說云初為了救他,累得幾乎脫力,多給她些銀子也是應該的。 云初笑笑,說道:“用的藥都尋常,只那解毒丸要費些功夫罷了。不過前日景公子送了那么多金銀之物,買幾千顆解毒丸也是綽綽有余,景公子心懷仁善,就當我這次投桃報李好了。” 傅景胤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解釋,廳堂中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見傅景胤遲遲不語,李茂適時開口說道:“云娘子還沒用過午飯吧?不如就在舍下隨便用些。” 傅景胤回過神來,問道:“飯菜都準備好了?那就傳上來吧。” 云初也確實是餓了,聞言便沒有客氣。 早上在傅景胤這里吃了頓早飯,給云初印象十分深刻,待到午飯擺上來,更是讓云初十分吃驚。 不過是尋常的一頓午飯罷了,客人也只有云初這么一位,可是眼前的桌子上卻擺了足足三四十道精致的菜肴,有幾道菜連云初都叫不出名字,更夸張的是她面前還專門又擺了一桌花里胡哨的看桌,上頭擺著各種用葷素菜肴米面等雕好的人物、飛鳥、花卉等專門用來做裝飾品的菜肴,也就是俗稱的吃一看一的席面。 云初猜測是因為景家豪富,再加上自己救了景公子的性命,所以景家下人和廚子們才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借此表達對她的感謝。 云初對這種土豪的奢靡行為不置可否,低頭開始吃飯。 傅景胤卻像是沒什么胃口,只喝了兩口湯就不吃了。 他沉默地看著云初用飯,神情十分復雜,既有探究,又有疑惑,還有無法掩飾的打量。 云初一口氣吃了個半飽,才注意到傅景胤的視線。 她抬起頭,正好對著傅景胤意味不明的目光,臉頰不由得微微一熱。 她剛才太餓了,好像還沒等主人家說請,就直接吃上了。 云初坐直身子,略帶尷尬地笑了笑:“讓景公子見笑了。” 其實傅景胤并沒有注意到云初有什么失禮的地方,反倒被云初發現他在看她而有些不自在。 “……不妨事。”傅景胤清了清嗓子,移開了視線,“這里沒有外人,云娘子若是喜歡,便多吃些。” 他向來不擅長與人客套,幾句應酬的話也說得十分生硬。 云初肚子不再那么餓了,便不再像剛才那樣吃得飛快,而是盡量慢條斯理地吃,將那幾樣沒吃過的菜肴都嘗了嘗。 傅景胤看著她吃飯,忽然問道:“你從興陵到定陽,這一路吃了很多辛苦吧?” 這種事他從不留心,更不會想過,可是看到云初就坐在眼前大快朵頤,不知為什么他就想起了她在逃荒路上的情形。 他還記得那個自稱是云初娘的老婦人,在醫館開業那天抱著孩子絮絮叨叨地說起他們逃荒路上吃的苦頭和各種磨難,現在想起來就覺得一陣陣揪心。 云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問起這個問題,停頓了片刻才說道:“還好,都過去了。” 傅景胤看著她,心頭像是被一把鈍刀子重重劃了幾下,只覺得沉沉地疼。 還好?她那時候怎么會好? 他雖不曾親歷,可是那些日子為了抓豫王的小辮子,他把與興陵有關的折子全都翻閱了無數遍,那些因為饑餓和□□而死的百姓到現在還沒有完全統計出人數,那時的興陵沒有縣令官員管,沒有存糧,連通往其他縣城的官道都被一條條堵死…… 她一個弱女子,還帶著兩個剛剛滿月的孩子,她是怎么熬過來的? 傅景胤不敢想,卻又忍不住不去想。 如果她真的是海云初,那么她這一年來受的這些罪苦磨難,無一不是因為他。 他虧欠她的,又豈是幾兩金銀就能算得清的? 面對著滿桌精致的菜肴,傅景胤是當真一點兒也吃不下了。 桌上只有自己一人的筷子揮來揮去,云初很快就覺得不對勁了。 她看向傅景胤,仔細地觀察他的臉色。 “你怎么了?又難受了?”云初問道。 昨日她到最后幾乎要累得昏倒了,現在想想有點兒不敢確定他體內的毒素已經完全排出,見他食不下咽坐臥不寧的樣子,便不由得有些擔心。 傅景胤搖了搖頭,下意識地避開她清澈而帶著探究的目光。 “對了,你的醫術是跟誰學的?”傅景胤試圖轉移話題。 云初一怔,隨即想自己年紀輕輕,卻能治好他中的毒,想來他也是好奇的。 “是……跟我外祖父。”云初看著眼前的菜肴,低聲說道,“我外祖父是郎中,我從小耳濡目染,只學了些皮毛。” 傅景胤努力思索,模模糊糊想起來,海百川的岳父似乎在太醫院供職。 他自小多病,太醫院的那些醫官他再熟悉不過,只是那些人醫術平庸,給他使了各種法子還是治不好他的病,讓他越發覺得那些醫官無用。 后來長大了才知道,哪里是醫官無用,只是有人在其中作梗,沒人敢盡心盡力醫治他罷了。 傅景胤出了會兒神,薄薄的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原來是祖傳的醫術,想必云娘子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待看到云初給人治病,他才知道,原來真正的良醫滿心都是想著如何治好病人,心里根本不會有那么多牽絆和顧忌。 試問太醫院里那些醫官,哪個敢像云初這樣傾盡全力給他祛毒治療? 治得好了,自己累得幾乎昏暈,還要被豫王母子猜忌排擠,若是治不好,說不定就要家破人亡,甚至株連九族。 這樣的傻事誰敢干,還不如明哲保身,開些滋補養身的湯藥,保住傅景胤一條性命茍延殘喘,還能保住自己的腦袋和烏紗帽。 想通了這一點,傅景胤只覺得無比諷刺。 他一直以為自己這身子無藥可醫,連匯集了天下名醫的太醫院都沒人治得好,更何況是旁人? 可他一直不知道,他的身子治不好,不是因為醫術,而是因為人心。 枉他自詡才智高人一等,這樣淺顯的道理居然到今日才想通。 云初聽他語氣中似乎帶著幾分憤懣,不由得看了他幾眼。 “景公子過譽了。” 傅景胤沉默片刻,問道:“還請云娘子直言,若是我昨日毒發,沒有得到及時醫治,后果會如何?” 云初放下筷子,定定地看著他。 見他目光沉著克制,她猶豫了片刻,輕聲說道:“會死。” 不是她危言聳聽,那下了毒的皂角粉連她都無法看得出全部成分,又是下在了如此不容易被注意的地方,要不是她醫治及時,又有天泉水和功法幫他排毒,以傅景胤的身子骨,定是兇多吉少。 她不知道是誰要害傅景胤,但是那些世家和豪族中為了權勢錢財,什么下三濫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她并不奇怪。 她可以用謊言安撫他,但是那只會讓他喪失警惕,給他下了這樣慢性毒藥的人一定有著充足的耐心,下一次還會向他下手。 聽到云初肯定的回答,傅景胤不但沒有恐懼擔心,反而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 “云娘子救命之恩,景胤銘記于心,必不敢忘。” 云初點點頭,不再多說了。 一時飯畢,云初困勁兒就上來了。 她努力撐著不讓自己睡過去,起身向傅景胤告辭。 昨日她是累壞了,實在無法回家,所以才留在傅景胤這里住下,今日可不能再這樣了。 ? 第111章 奶娘 傅景胤倒也沒有挽留, 也沒說什么客套的話,叫了李十八進來送她回去。 云初跟著李十八離去之后,傅景胤叫了李茂進來。 “前日我叫你們去查海家的事, 人都派出去了嗎?” 李茂躬身答道:“李四和十八他們原本昨日就要啟程的,可是見主子您中毒昏迷, 所以還都沒有走。” 傅景胤點點頭, 并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 “那皂角粉的事查得如何了?” 李茂將那日云初的話說了,又說道:“李四他們已經將那洗衣婦人親戚好友鄰居全都查過了, 沒有發現什么異樣。” 意思就是,那洗衣婦人應該是無辜的, 問題依然還是在那些皂角粉上。 傅景胤嗯了一聲, 說道:“將那婦人放回去吧,讓李四告訴她別亂說話。” 李茂答應了。 那洗衣婦人只是尋常百姓,哪里見過李四這樣的人,短短兩日已經見識了太多手段, 只怕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就算出去也絕不敢再往外說一個字。 傅景胤又說道:“等李十八回來, 讓他們即刻趕往京城, 打聽海家的事。” 李茂看了看窗外已經開始西斜的日頭, 卻沒敢出言勸阻。 “主子,左右是他們要回一趟京城,您看這皂角粉的事要不要查一查?” 傅景胤抬眼看向他,語氣輕松,眼底卻殊無笑意。 “這還用查嗎?誰能使出這樣陰毒的手段,難道你還不清楚?” 李茂跟隨他多年, 知道他此時面上不顯, 心里定是動了真怒, 連忙低下了頭。 “是屬下愚鈍了。” 傅景胤中毒這么久,他們卻一點兒跡象都沒看出來,這事兒追究起來他們也有極大的責任。 傅景胤冷哼一聲,說道:“堂堂皇子,盡會使些陰私手段,他若是光明正大地敢跟我斗,我也不至于如此瞧不起他!” 李茂知道他與豫王一派積怨已深,可是達到今日這種不死不休的地步,的確是豫王的錯。 傅景胤與太子是一母同胞,乃是鐵桿的太子黨,偏他被皇后與豫王母妃一場宮斗牽連,出生便是一副孱弱的身子骨,因此格外受到皇上皇后和太子兄長的疼愛。 而對豫王一派來說,永王每一次犯病,每一次請太醫,每一次吃藥,都在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皇上,當初是因為豫王母妃自私嫉妒,才導致了永王終身被疾病所困。 因此有永王在的場合,皇上對豫王母子的態度可想而知。 一次次冷落,一次次斥責,這些都讓豫王母子對永王懷恨在心。 而隨著永王的長大,他的聰慧智謀逐漸展露頭角,有他相幫,再加上皇上皇后的寵愛,太子的地位越發穩固,處理政事也更加游刃有余,這讓豫王母子愈加日夜不安。 太子不能輕易離京,永王便成了他在外的耳目,他名為游歷,實則考察官員,體察民情,可以讓太子得到最真實的第一手消息,堪稱太子的左膀右臂。 在外的日子久了,被暗害追殺的機會就多了,而且永王多病,即使發生意外死了,隨便找個理由也能搪塞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