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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微不可聞的名姓隨著夜風淡去,消失在朔月亂雪中。 - 半晌貪酣,月至中天。 吱呀一聲,謝折玉緩緩推開古老的藤門,面無表情地望向湖心亭的方向。 一彎月色晶亮如瑩,紛繁如鵝毛的大雪已然零碎成細小的雪花飄蕩而落,竹亭輕薄的頂尖上堆積得雪厚了,承受不住地發出稀里嘩啦的聲音傾倒而下,冷冷的空氣中隱約浮動著遠處桃林四溢而來的清香,地上紅泥火爐里的炭火還在偶爾發出噼啪燃燒斷裂的聲響,跳動的火光映照在沉睡少女的臉上。 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歸于寂靜,只有眼前這一處湖心亭在寧靜平和的時光中緩緩流淌著。 嚶靠在紫藤椅上沉睡的人忽然動了動,許是睡得不大舒服,她不自覺地低聲喃喃了一句,繼而皺眉將身子蜷起。 謝折玉手指握緊,思緒被從平靜中驚醒,他冷淡的眸光透過蒙蒙細雪,落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沈卿身上,微微泛白的指節透露了些許他此刻不平的心緒。 年輕的劍修者沉默立在竹亭下,一枚六角晶瑩的雪花落在指尖,瞬間化作無色流瑩,濕漉漉地順著手指緩緩滑落。 玉衡閣一切如舊,紛揚雪意伴著清淺桃花香,他站在湖心亭中呆愣了許久,背影孤單零落,卻也像是從來便是這般獨來獨往的孑然一身般,襯著花香雪落的如畫景象也毫無任何違和感。 良久,他微微俯身,神色平靜地仔細看著沉睡過去的少女,好似今夜月下對酌仿佛從未發生過,自然那少女涼薄至極的話語也好似從未聽到過。 夜深了,紅爐的炭火只剩下發白的灰燼。 如豆的燈火下,她許是醉得狠了,眼睛閉著,完全不復平日里似笑非笑的涼薄,微光從卷翹的眼睫篩下一層薄薄的暗影,也不知他走后,又獨自一個喝了多少萬古消,雙頰泛著淡淡的桃粉,那微張的薄唇透著殷紅的水潤。 冰涼的夜風從冷湖卷起,直直襲如竹亭,肆意地吹拂起少女鴉色長發,她似乎是覺得有些冷,囁嚅出一聲淺淺低吟。 沉沉睡過去的少女面容上帶著幾分嬌憨,在這一瞬間,謝折玉有些微恍惚。 他不受控制地抬手緩緩拂上她的鬢發,眼前人在此刻像極了十五六歲的模樣,年華正好,二十四橋明月猶在,本就是三界頂頂出眾的容貌,如玉般的側顏讓他徹底陷入恍惚。 有月光灑下來,被風吹得破碎,蒼白沉郁的少年虔誠的目光盡數落在紫藤花間的少女身上,宛如神女信徒般珍重萬分地輕捧著掌上明珠,他輕輕低喃: 卿卿 一切恍若如夢似幻。 他輕輕將她從長椅上扶起,想把她搬到房內榻上。然而睡死過去的人驀地頭歪了過去,順勢便靠上了他的肩,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音節,再度沉沉睡去。 謝折玉只覺得自己的右肩有些僵硬,卻也鬼使神差地沒有叫醒她,只是任由少女靠著,他一邊屈指彈出一道雪色,將猶在冒白煙的火爐盡數澆滅,一切都做完后,他僵在原地愣了許久,最終還是顫顫地抬起了雙手,輕而易舉地將少女攬在懷中。 沒心沒肺忽然之間,只聽得懷中人低聲喃喃,是為什么? 許是冷得狠了,她微微顫抖著,不自覺地向唯一的熱源處蜷縮著,將整個人盡數依在他溫熱的胸膛。雖然明知是酒意使然,少女的神情全然不同于平日里的漫不經心,而是從未有過的茫然和安靜。 就像那只常年懶洋洋趴在青柳巷口曬太陽的小白貓,謝折玉冷不丁想道。 他許是也醉了,竟然半分也不想推開懷中的人,任由她毛絨絨的頭蹭上他的胸口,像貓般蹭了蹭,然后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再度睡了過去。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間好似停滯了跳動般,謝折玉僵硬著彎下脖頸,卻又在即將看清懷中人眉眼的一瞬間僵住,緊接著再度緩緩直起身。 很久,他沒有放開她,懷中唯一的溫暖。 月下飛雪,桃夭浮動。 天地一時間顯得如此空曠,冷湖中央,一角竹亭,抱著沉睡過去懷中人的玄衣少年。 微涼的月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靜夜深處響起了縹緲的鐘聲。 謝折玉黑沉沉的眸子看不清其中的情緒,他遙遙望著無邊風雪的夜,此刻的所有都仿佛虛妄而又不真實,宛如鏡中月,水中花。 在幽州時,他一個人不知在雪地里走了多久,暗如鬼魅的夜色靜悄悄籠下,他的整個世界只剩下簌簌不停的飛雪和長靴落地踏過層雪的咯吱咯吱聲,入目皆是白茫茫的荒野,除卻長劍揮下,魍魎橫死飛濺一地的鮮紅。 他一個人疲憊不堪地走著,從雪霽春暖的揚州一路穿過魍魎滋生的幽州,再到終年風雪的巍巍昆侖。 終其一生,汲汲所求的不過就是如現在般 一彎明月,氤氳燭火,少女窩成小小的一團,安靜地睡著,等他歸來。 一切恍如一場靜謐溫柔的夢境。 玉衡閣冷月疏雪,無邊夜色籠下,將謝折玉徹底淹沒。 如果是真的,該有多好。 第62章 桃意濃 陸師妹, 且隨我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