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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色誤人 第20節

    蕭楚華酒量一般,原本稀里糊涂為了不露餡,順著崔茵的話去跟她擺弄什么筆墨紙硯。

    她簡直要被蕭緒桓坑死了,當年在齊家書塾念書,光顧著跟齊家那群高門貴女斗氣打擂臺了,哪里認認真真學過習字。偏偏阿弟在崔茵面前給她冠上了一個喜好丹青翰墨的名頭,她不得不硬著頭皮請崔茵教自己習字。

    回至家中,沈汲打來一盆清水,替她洗手上的墨漬。

    她暈暈乎乎覺得,這個不解風情的臭男人,今天對她好像格外溫柔耐心。

    他明明和自己一般年紀,不知為何,卻早生白發。

    蕭楚華抬起一只手,摸了摸那一簇白發。

    “阿楚,手上有墨,還沒洗凈。”

    她咯咯地笑起來,“我替你把白發染成黑的。”

    沈汲無奈,由她玩鬧。看著她滿手的墨漬,不經意問起,“阿楚,你今日怎么想起來習字?”

    她記得要替蕭緒桓保密,哼了一聲,“怎么,不好嗎?”

    沈汲笑了笑,沒有說什么。

    蕭楚華的手卻忽然抽了回來,酒醒了大半,“你們男子,是不是都喜歡那些吟詩作畫的才女?”

    替她凈手的人聞言一愣,沉默良久,“阿楚,你醉了——”

    “我沒醉!”蕭楚華騰的一下站起身來,揉了揉腦袋,“是我自作自受,拆散你們青梅竹馬,非要嫁給你。”

    “你心里肯定覺得,我這樣粗鄙不堪的女子,怎配和你那小青梅一樣舞文弄墨……”

    “阿楚!”

    沈汲皺眉打斷她,“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不要總拿她說事。”

    蕭楚華冷眼看著他,深吸一口氣,賭氣推門而去。

    *

    聽竹堂。

    風過疏竹,墻邊博古架上的漏刻已過亥時了,春草收拾好床榻,見崔茵仍等在門后,不禁疑惑道,“娘子,都亥時了,大司馬今日繁忙,大概不會來了吧。”

    崔茵也覺得如此,但心里隱隱覺得,他會來的。

    今日蕭楚華氣勢洶洶找上門來,她本以為會被好一頓譏諷,卻不料他這阿姐是個妙人,看起來脾氣暴躁,實則刀子嘴豆腐心,聽完自己的經歷,竟哭了好半天,直說一見如故,非拉著她飲酒。

    崔茵拗不過,淺淺飲了兩杯,倒是蕭楚華自己把自己喝醉了。

    她猜想,蕭緒桓回來聽說后,應該回來看望一趟吧。只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風都靜了下來,還不見人影。

    她正準備去安寢,外面的院子里便傳來腳步聲。

    房門被輕敲了兩下,崔茵略等了一會兒,才走到門邊。

    蕭緒桓聽到聲音,無聲笑了笑,隔著一扇門問道,“蕭某可是驚醒夫人了?”

    崔茵裝作略帶三分醉意的樣子,輕聲道,“沒有,妾與郡主飲了幾杯,有些頭痛,未曾睡著。”

    這扇門始終不曾被她打開,她唇邊浮起淡淡的笑意,歉疚道,“妾不知蕭郎君要來,蓬頭赤足不修邊幅,就不便開門了。”

    蕭緒桓原本打算一回來便來見她,卻沒料到遇見了醉呼呼的阿姐,還被她拍臟了衣服,即便知道或許來晚了崔茵不會開門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回去換了衣服才過來。

    雕花門扇后面,淺淺燭光將那道倩影映在窗紙上,他能夠看到,玉指纖纖,輕輕地搭在門上。

    里面人又問道,“蕭郎君深夜前來,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他說沒有,“聽聞阿姐今日來尋夫人習字,特地來問候一聲夫人,再者便是,住在這里可還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夫人盡管提。”

    崔茵想了想,說一切都好,“勞蕭郎君費心了,妾一切都好。”

    “明日阿姐要去赴宴,怕是不能來尋夫人了,夫人住在這里若是無聊,隨時吩咐下人去買解悶的東西,夫人除了紙筆,可還有什么喜好?”

    崔茵想了想,答道,“箜篌,妾還會彈箜篌。”

    聽竹堂臨水,若是彈奏箜篌,或許能傳的遠些,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定然離這里很遠,偶爾彈上一曲,大概會讓他不要忘了這里還有個人罷。

    府上的下人們似乎還不習慣大司馬忽然從城外搬回建康居住,府中許多地方都忘記了點上燈盞。

    一路踏著月色走回臨時收拾出來居住的院子,蕭緒桓想著方才崔茵的小心思,她定是在門邊等了許久,等自己敲門過后過了一會兒才來回話,看似周全,實則百密一疏。

    他耳力遠比常人要好,自然聽得出來。

    本是期待見她一面的,卻原來只聽見她的聲音就能令人欣喜萬分。

    **

    崔茵沒有想到,她隨口說的箜篌,第二日便被蕭緒桓帶了回來。

    他似乎剛從外面辦完公務回府,命人搬來一架鳳首箜篌,“夫人瞧著,是這樣的嗎?”

    她摸了摸,笑著搖頭,“蕭郎君有所不知,妾學的是豎箜篌,和鳳首箜篌略有不同……”她轉頭看向他,見他愣了愣,面帶慚色,忙道,“不過想來也差不多,妾也是第一次彈鳳首箜篌,蕭郎君要留下聽一曲嗎?”

    他自然點頭,坐在了一旁。

    美人玉臂輕展,弦聲泠泠,他雖不懂樂器,卻也覺得動聽,芙蓉泣露香蘭笑,大抵如此。

    崔茵許久不曾撥弄過箜篌了,生怕撥錯了弦,注意力便都在手上。

    一曲畢,側首望見蕭緒桓蹙眉著盯著自己,她才發現因為搬動箜篌時他扶了自己一把,兩人挨的極近。

    她心下有些忐忑,看他的表情,以為自己彈錯了。

    “蕭郎君,可是我彈得不好?”

    “甚好,”他展眉微微一笑,頓了頓,垂眸道,“只是蕭某有些疑惑。”

    “夫人身上用的什么,竟這樣香。”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千萬別誤會,姐夫的小青梅跟女主沒關系哈!姐夫只是以前跟男主一起見過茵茵,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第23章

    崔茵覺得這話簡直是在灼燒自己的耳朵,她微微睜大了眼睛,臉頰微微發燙。

    恍惚間記起,李承璟那樣涼薄疏離的人,也曾在情迷意亂時呢喃,“茵茵怎么這么香……”

    她渾身一顫,為不合時宜想起的人和事而羞赧。

    可對面的人偏偏一本正經,不帶有一絲輕浮和浪蕩,崔茵一下子懷疑自己胡思亂想胡亂揣測人心了。

    她艱難地開口,“……蕭郎君何出此言?”

    蕭緒桓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臨水的窗前,向外面的竹林看去。他指著那片新綠道,“入春了,臨水的竹林里蟲多,夫人若用濃香,免不了將蟲子引至室內。”

    她微微一愣,竟是這樣么?果然又是自己想多了,他的一舉一動,總是讓她心里七上八下,定是因為自己對他有所圖謀,心思太重吧。

    一時間,崔茵竟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遺憾。他果真對自己一點貪欲也無嗎?

    “多謝蕭郎君,昨日剛搬進來,微微有些潮氣,春草便用香熏了屋子,故而味道有些濃,并不常用。”她盯著手上的箜篌,才發現上面的雕刻的紋飾精美,木質細膩,雖保存的好,卻也像是有些年頭了。

    正想問他這鳳尾箜篌的來歷,蕭緒桓卻不知不覺又坐了回來,一只手伸過來,毫無章法的撥弄了一下琴弦。

    高大的身影像是將她籠罩起來了一樣,崔茵的心隨著那凌亂的弦聲微動。

    “難怪……蕭某分明記得夫人喜歡蘭花,今日的香味卻是陌生的另一種,原來是熏屋子。”

    她僵硬的點點頭,下意識摸了摸發間戴著的那支蘭花簪子。

    見他的目光也落在那支簪子上,崔茵垂睫道,“妾的確很喜歡蘭花,也喜歡這支簪子。”

    他的視線從她面上掠過,只短暫停留了一下,“夫人喜歡就好。”

    崔茵先前以阿娘的本姓陳氏當作自己的本姓告訴了他,奇怪的是,他依舊稱自己為夫人,而不是陳娘子。

    曾嫁做人婦,便是與夫家割斷關系也可以這樣叫,但從他口中喚的這句夫人,格外惹耳。

    分明有絲絲旖旎,放到整句話里又很正常。崔茵有些怨懟,他究竟是真正經,還是假正經?

    “蕭郎君,妾可否問一下,這鳳首箜篌是從何處得來?”

    總不該是一大早天沒亮他便去滿城搜羅了吧,以他的性子,該不會這么高調吧。

    蕭緒桓如是道,“是亡母遺物。”

    崔茵驚詫,立刻拒絕道,“這樣珍貴,妾怎能隨意把玩,蕭郎君還是帶回去吧。”

    “無妨,這是母親的嫁妝,隨她嫁到蕭家后便再沒有拿出來過,若亡母有知,見此物能在夫人手上重奏,定然欣慰。”

    他摩挲著上面的花紋,目光溫和。

    蕭緒桓自然沒有時間一直呆在這里聽她彈箜篌,略坐了一會兒便出府忙公務去了。

    今日府上靜悄悄,春草機靈又嘴甜,在府上逛了一圈,跟下人們聊了幾句,便匆匆回來報信。

    她憋了好多話要說,硬生生等到屋子里蕭府的婢女們忙完,才湊到崔茵耳邊小聲密語。

    “娘子,大司馬府上的下人們口風都頗為嚴謹,不過奴婢跟她們搭話,她們都十分熱情,您猜是為什么?”

    崔茵茫然,搖搖頭。

    春草喜不自禁,“原來大司馬不僅沒有娶妻,身邊連一個姬妾都沒有,府里下人們自然覺得娘子在大司馬心里不一般,不然怎么會帶回府上呢?”

    崔茵聽完也有些驚奇,想了想也不覺得奇怪,或許在有些男人眼里妻妾成群、偎紅倚翠才是他們的追求,但也有人不是這樣的,他們所求,并不是這些紅塵溫軟,譬如李承璟,當初身邊也只有她一個,后來拋妻另娶,也是為了他的前程。

    例子擺在眼前,不能說不近女色就是什么好男人,或許他只是更愛自己,有比女色更重要的事情。

    但放在蕭緒桓身上,崔茵卻十分篤定,他與李承璟是不一樣的。一個為蒼生百姓,為大梁故土十年戎馬倥傯的人,怎么會是壞人。

    她不愿意被李承璟辜負,為妾為外室,不愿意終日惶惶,得到和夢里一樣的下場,所以她逃了出來。

    但她也沒想過要長久要給蕭緒桓做妾,只是各取所需罷了,她看中的是他的身份地位能替自己避開李承璟,將來坦誠身份,她信以他的人品,會放自己一馬,若是能利用他與李承璟的不睦,萬一還能要回阿珩呢?

    哪怕是一點點希望,也是她別無選擇的最后一點點。

    可眼下的困惑是如何走到這一步。

    崔茵不禁遲疑,“府上從未有過姬妾,他該不會還是……”

    春草沒聽清,“娘子說什么?”

    崔茵卻覺得自己好像明白為什么他總是不為所動了,原來還是個童男子。她莫名覺得好笑,那夜自薦枕席,該不會是嚇到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