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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沒有言語,他接著說道:那院子里常飄來聲音,我知道,那是您要聽的戲曲,我算是趕在您前面聽了,不過,也不算,好的戲曲不過是那么幾出,有幾折都是那日您同我出去的時候聽過的。 比如那戲曲里唱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著可以死,死者可以生。(1) 這首曲子太后愛聽,戲班子也常排練,其實,他記得清清楚楚,甚至一個唱腔都不會差。 說出這曲子的時候,他專注地望著太后,將整個臉龐完全從黑暗當中移了出來,略微伏下身來,仿佛一只乖巧的貓。 這首曲子,我還會唱呢。 說罷,他唱了出來,或許是常在庭院里聽這個曲子,又用了心,竟是唱的分毫不差。 聲音很低,只有太后能聽清楚,而站得稍遠的侍從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動。 就只是這一句話,霎時就能將人拉到不知因何而心動的情境來。 期間,那雙眼睛是一眨也不眨,望著太后,只覺得一陣劇烈的風(fēng)刮過,眼中倒映出來的火苗竄跳得厲害。 太后雖說長他一輩,但年齡上也沒有比他長上太多,看起來根本不似年近三十的女子,就連端正地坐著,也能瞧出來幾分優(yōu)雅之態(tài)。 你唱得很像,我也是常聽這首曲子。 太后的臉掩在黑暗當中,說話的語氣有些慌亂,手下意識地抓住椅子的扶手,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這首曲子當真是好聽,就是聽了千遍萬遍,仍是不覺得有半點膩煩的心思,真的是合了我的心意。 手搭在了椅子的邊緣,不過,也止于此了。 太后輕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道:這首曲子是好,我常聽得還有另一首,你應(yīng)當有印象吧。 哪一首? 周靈笑意盈盈地問道:除卻這首,少有哪一首能夠令我有如此深刻的印象。 《哀江南》,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2) 這一首,她也是常聽的,訴的是國破家亡之苦,換到世事變遷的現(xiàn)在,也是適合的。 她想要天下太平,不愿意周靈做了千古的罪人,這么多年的戰(zhàn)爭與動蕩,流的血太多了,她不想讓這上面再多上一些了,何況,這個人還是她帶大付出了心血的孩子。 可是,她知道周靈心思敏感,很能聽出來她話語中的含義,又多疑,因此每一句話都是說得小心,觀察著他的表情。 見他的表情并無太大的變化,她才接著說完。 這首曲子我也是熟悉得很,您常聽的,我也是常聽。世事易改啊,前時的繁華宮室到如今已經(jīng)是遍地衰草,從前被錦簇花團所圍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落魄,一次又一次,循環(huán)往復(fù)而不休不止。誰也不能阻擋歷史的大勢,在大的潮流面前,誰都是徒勞無功??墒侨税?,總想在這世間留下點兒什么,有的是實際可見的功績,有的是虛無縹緲的情感。我說得有些累了,您這里有沒有水? 面上是笑的,眼中似含了淚,火苗又在瘋狂的跳動,水與火便如此在他的眼中聚為一處。 他的話挑動著太后的神經(jīng),細細地思索著,琢磨著他的意思,他下一步要如何行動,就連他問出來這一問題的時候,人也是愣了片刻后,才點了點頭。 我去就好。 他做事總是習(xí)慣親力親為的,就算是想要動手腳,現(xiàn)在太后也沒有能力阻止他,只能見招拆招。 倒完了水,周靈端著水杯走到桌前,一飲而盡,速度很快,看這個樣子,這杯子的水是沒有倒?jié)M,大概是只倒了小半杯的樣子。 喝完后,一丁點兒沒剩,又將杯子放到桌子上。 壓低了聲音,靠近太后說道:這個杯子,您給我吧。 你若是喜歡的話,便拿去。 這個杯子的樣式是她極喜歡的,可周靈既然都拿著喝過了水,又向她要,她自然不會不給的。 不是,這個杯子里有毒,是我方才下到里頭的。 太后知道顧鈞的計劃,是想讓她盡可能地拖住周靈,以方便他們解救家眷,增長士兵的士氣,更早地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 可是,周靈怎么會下毒。 一時間,她的思維混亂,手指顫抖,面色煞白。 我方才喝下的便是毒藥,我母親留給我的,我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不想給您留下太多的遺憾,不然,您該后悔萬分那日在屠刀之下救下那個年幼的孩子了。 放心,這毒藥只是針對我自己的,我不會傷害您的,您看,我之前做過哪件? 沒有,從來沒有,他對她的格外關(guān)照太多了。 太后搖了搖頭,眼中的淚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您別害怕。 周靈抬手去擦拭她眼角的淚,這一刻,他離他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與他身上的寒氣。 我能像小時候那樣,倚靠在您的懷里嗎? 那時候,聽戲聽累了,便是這般。 戲臺上水袖翻飛,唱起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句,那時候的他還是懵懂,而如今,終于懂得了它是何種含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