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姑娘不必誤解，我該向姑娘解釋清楚，我死了，可就是再沒人能知道真相了。

    毒藥起了作用，開始胸悶氣短，喘氣困難，可他仍然是端坐著，無半點兒失態(tài)之處，一身白衣如同謫仙。

    韓昭昭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來，才點了點頭。

    這張畫，是前朝開國皇帝命人所繪的，畫工精湛，經(jīng)歷了百年仍存，若是在我這里遺失了，也是可惜，陳大人是前朝皇室的后裔，把它保存起來也是好的。

    周翰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無力，仍是努力站起來，將畫卷了卷，掙扎著站起來，欲要送到陳子惠的跟前。

    他怕陳子惠因為懷疑他與韓昭昭的關(guān)系，從而厭惡這幅畫，因此，在說起來的時候，是拿著前朝皇帝命人所繪來說事的，絲毫不提半點兒與韓昭昭相關(guān)的。

    陳子惠卻是一點兒也不在意，走上前，也是雙手捧過來的。

    這正是前世的他為自己的妻子畫的，給了他，輾轉(zhuǎn)了一圈，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放心，既然是前朝流傳下來的物品，我定會好好地保存的。

    周翰這才算是放心下來，表情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這一身氣質(zhì)，絲毫沒有落敗之相。

    意識越來越不清晰，以前發(fā)生的事情，尤其是發(fā)生在孩童時的，常常浮現(xiàn)在腦海里，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的意識會越來越不受控制，也離死亡越來越近。

    你對我們，要做什么樣的處置?

    這句話，問的陳子惠，楚王一黨與他們明爭暗斗多年，他猜想，陳子惠該是恨極了他們的。

    該安葬在哪里安葬在哪里，畢竟，我接收了你們的軍隊，我可是當(dāng)著三軍陣前說了，不會做出大肆屠戮之事。

    這意思便是入土為安，人死了，他不會過分追究活著時候的恩怨。

    周翰想，他該是知足了，可心里仍是想著一件事，算是他求陳子惠的。

    你想把我的父親葬在何處?就是這里嗎，挨著長公主的陵墓。

    是。

    也不出他所料，這里最方便，也算是和了楚王生前所愿，盡管楚王逼迫他做這做那，但好歹也是父子一場，他抱養(yǎng)了他。

    那我求您一件事，我死后，能不能將我歸葬至原籍。

    他的腦袋越來越混沌，掐著自己使自己極力保持清醒，才說出來這番話。

    你的原籍在哪里?

    楚地衡陽郡，湘江繞城而過。我的故鄉(xiāng)多川澤，信巫鬼，重祭祀，又最是浪漫。

    他離家多年，隨周俊輾轉(zhuǎn)于各地，酬兵謀劃，沒怎么回過家鄉(xiāng)，對家鄉(xiāng)，也只有這幾點印象。

    你為什么要歸葬原籍?

    按說，皇室子孫都該埋葬在京城里，哪怕是亡了國的。

    若是有下輩子，不要再和他們產(chǎn)生糾葛了，我回我的故土，再也不見他們。

    意識漸漸渙散時，他說出了這句話。

    小時候的記憶扎根在內(nèi)心深處，半昏沉當(dāng)中，他又唱起來楚地的歌謠。

    青山立在水中，水繞山下。

    在縱橫交錯的水網(wǎng)當(dāng)中，蕩起小舟，碧水當(dāng)中，船槳激起一片漣漪。

    采擷一捧香草，清香撲鼻，又抬眼望向霧氣當(dāng)中的佳人，風(fēng)中，衣袖翻飛。

    唱著歌曲的聲音漸低，意識漸漸模糊，故鄉(xiāng)的畫面入腦海。

    半虛幻半清醒當(dāng)中，他輕輕地吐出兩個字姑娘。

    說完之后，手垂下來，這是他留在世間最后的言語，也是他完全喪失意識之前腦海中最后的畫面。

    半是楚地的口音，半是京城的口音混雜著，可是，韓昭昭和陳子惠也是分辨出來了他說的話。

    韓昭昭的心里不由地有些慌亂，她的意識，讓她敏銳地察覺到，周翰逝世前口中的那聲姑娘叫的就是她。

    意識清醒時，他尚知控制，意識不清醒了，便將所有的話兜了出來。

    可是，這注定是沒有結(jié)果的。

    她望向陳子惠，知道任何一個人，無論男子或女子，都不愿意看到讓自己的妻子或丈夫受到別人的愛慕與追求。

    她要向陳子惠解釋清楚：我與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

    話未說完，便被陳子惠打斷：我知道沒有的，是他一廂情愿罷了。

    說出這話時，瞧著韓昭昭的面龐，目光流轉(zhuǎn)間，睫毛如扇，更添風(fēng)姿，望著這般風(fēng)景，他卻添了幾分滿意。

    心中有些激蕩，靠近她的耳邊，壓低聲音道：一世又一世，我的夫人可還是沒有忘記我，當(dāng)年，夫人可是看著我姿容甚美才收留我的。

    耳畔，是他壓低了的笑聲，與彌漫在臉頰畔的熱氣，接著，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口勿了一下。

    這是墓室，面前是棺材，做出這種事情來，她的心里總覺得不大安定。

    推了推他，有些嗔怪道：這里可是墓室，做什么呢?

    雖是嗔怪的語氣，可面頰上更帶著嬌羞，嘴唇微微撅起。

    我知道，再多的事情當(dāng)然不能在墓室里做。

    瞬間，韓昭昭就懂了他調(diào)笑的意思，他也是怕她誤會，忙補充了一句：若是我姨母在天有靈，也一定愿意看到這種景象的，她這一生，生父早亡，母又為養(yǎng)父所殺，在那樣的家庭里，有何親情可言，這一輩子也是未嫁，執(zhí)拗于童年的傷痛，與養(yǎng)父斗，與家族斗，若是看到了我能這般幸福，同我的妻子這般和睦，也是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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