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頁
大殿坐落于高臺之上,俯瞰眾生。 大殿之下,一人立于空地之上,身姿挺拔,雪已經停, 風吹過來掛在樹枝上、朱墻上、檐頂上的雪珠,落于他的大氅、發絲之上,也不抖落下去。 從天將將亮時, 到了巳時, 皇帝仍然沒有召見他, 他便在外頭立著, 等著, 幾乎站成了一尊雕塑的模樣。 這一晚上是皇帝的勢力與楚王勢力的拼殺,于郊外交戰,雙方死傷慘重,以皇帝的勢力僥幸得勝而告終,這一夜,皇帝必然無眠,讓他在外面等著,不過是施加威壓到他的身上,昨日放走江星闌一事,讓皇帝十分不滿。 望著日頭漸漸往中天上移,看著大殿的屋檐角上一串串水珠墜下來,將近午時的時候,宮殿的大門終于打開了,皇帝身邊的太監才宣他進去。 皇帝的面容蒼白,盡顯蒼老之態,歪在榻上,面前的一張案幾上堆壓著一疊奏折。 見了皇帝,陳子惠直接跪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地板。 皇帝并沒有叫他起來起來的意思,大殿里一片寂靜,更漏中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到盆里,彰示著時間的流逝。 半晌,皇帝終于開了口:你知道昨夜那場仗打得有多艱難? 臣知道。 那你為何要放匈奴人走? 說到這里,皇帝難免憤懣,手指叩了叩案幾,咳嗽了幾聲,聲音里壓抑著憤怒。 臣昨夜放走的不是匈奴人,而是中原人。 他略微抬起頭來,回答道。 什么意思? 迎面而來皇帝的責問。 右賢王身邊最得力的人是個中原女子,昨夜我見到她了。 匈奴中以單于的身份最為尊貴,單于之下是左右賢王,左賢王的身份高于右賢王,一般是單于的繼任者。 而現在,匈奴單于已經被右賢王架空,匈奴當中實際的掌權者為右賢王。 這一點皇帝清楚,至于右賢王身邊最得力的人,他聽人提及過,不過知之甚少,只知道她不是匈奴人。 對這個人,皇帝極為憂心,這一刻,他抬起頭來:你發現了什么? 她說她原是洛陽人,不過自小就生活在匈奴那里。 皇帝叩著桌子的動作一停。 那她為何要去匈奴那里? 臣不知。 皇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問道:她的年紀有多大? 陳子惠一愣,旋即反應出來這句話的意思,答道:她一直戴著面具,我沒有見到她的面容。 那大概呢? 大概二十出頭。 陳子惠故意將她的年齡往大提了幾歲。 二十出頭? 皇帝將這個年齡默念了一遍,過往紛紛入目。 若年齡真的是二十出頭的話,自小就生活在匈奴那里,跟那件事情就扯不上關系。 那你放她的人走,作何解釋? 昨夜,知道匈奴人會來,皇帝在暗中派重兵埋伏好了,若是匈奴人來了,將他們一舉抓獲輕而易舉,如今他們能逃出京城之外,必然是陳子惠那里出現了披露,或者說是故意的。 可陳子惠知道,江星闌敢帶著人走入他們的圈套,是有所準備的。 那處密道,她賭中原人當中沒有人知道,或者是知道的,也不敢說出來。 陛下不欲吞并匈奴? 欲要,只是 皇帝蒼白的臉上顯出無奈的神色。 匈奴在北境sao亂,早為禍患,幾乎每年都要派兵過去鎮壓。 吞并匈奴的事情,他想過,只不過如今不及前朝之時武德充沛,能帶兵直踏破匈奴的王帳。 這件事情于他來講遙不可及,可若是真的成了,能為自己的嫡長子提供一個安逸的環境,自己的功績能夠完完全全地蓋過楚王,至于以前殘忍的殺戮,都將因為這大破匈奴而掩蓋住。 他將是留名史冊的一代明君,被后世傳頌。 臣想,這便是一個機會。 從陳子惠的眼中,皇帝看到了久違的少年意氣。 此話怎講? 匈奴與中原為敵多年,前朝與匈奴征戰 ,多次擊敗匈奴,仍未能斬草除根,臣以為,匈奴的反抗激烈,并不認同于中原文化。 而這一次,正是一個機會。 右賢王為了讓匈奴壯大起來,極力推動匈奴人學習中原的文化,連服裝的樣式都要仿照中原的寬衣廣袖,極力貼近中原的樣式。 匈奴人在漢化,可改革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稍不謹慎,便容易引起大亂來。 隨著改革的推進,必然有一部分人會認同中原的文化,而有一部分的人會持堅決反對的態度,到時候,兩方人內斗,他們可以作收漁翁之利,同時收獲一部分已經融入到中原文化的。 這是幾百年來,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 臣放他們走,便是存了這份心思,想為陛下除去匈奴這個心腹大患。若是功成,陛下可載入史冊,為一代明君。 若是不成,便是再去與匈奴糾纏,不會有比這再壞的結果,改革非一蹴而就,短時間內,只要中原不內亂,匈奴想要與中原抗衡,吞并中原浩瀚的土地,無異于癡人說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