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靈 第94節
我怔怔地看著他,良久,卻笑了笑。 算了,沒關系。 他因何啞的、日后還能不能開口,我都不在乎了,能找回他,已是萬幸,別說只是不能言語,就算他目不能視、耳不能聽,我也要和他一起走下去。 不是因為他曾是我夫君,也不是因為他救過我,是因為他是九枝。 我拉起九枝,帶他走出營帳。 我原以為后軍已到,云卿她們已如約起行,畢竟,上回我去地府只待了一陣,回來人間都過了三天,這次去得更久,搞不好云卿都快到京城了。 可一出去,就看到兵士們在忙碌備馬,云卿在我不遠處,剛騎上馬背。 “有靈,”她神色平淡,“你醒啦?” 不只是她,她身邊的銜玉,近旁的謝將軍和有疾,好像都不太驚訝。 我倒是很驚訝。“你們……怎么才走?” “九枝回來了,我們就準備出發呀,”云卿說,“既然他活過來了,我猜你該也快醒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遲疑一下,忽然明白了大概。 我看看她。“我走了有多久?” “不到一日。”銜玉答。 不到一日? 怎么和上回不一樣了…… 看來是道祖做的。他送我回來的同時,更改了我穿梭陰陽兩地而導致的時間差別,免得我太難辦。 這次也絲毫不覺得累,地府轉了一圈,仿佛沒對我造成任何影響。 道祖就是道祖啊。 ……也真的是,有這么大本事,你自己動動手指改一改世道,不好么? 不過這樣倒是省了不少麻煩,想必在我元魂出竅時,后軍已經剛好趕到了。 可我興致勃勃地四處看了看,卻沒看到預想中的千軍萬馬。 不還是就之前那些人嗎…… “你們不等后軍會合了?”我問云卿,“這就要走?” 云卿點點頭。“一個時辰前剛接到斥候傳信,后軍行至興州與唐州交界,遇上我大哥和二哥的兵馬,已接戰了。” 接戰……打起來了? 一支軍隊,同時打兩撥人? “大皇子有多少人?”我又問,“二皇子呢?” “我大哥麾下一千左右,”云卿答,“二哥多一些,三千人吧。” “這……打得過么?”我大驚,“我們不用去幫忙?” “有于應物在,好說,”謝將軍自我身后打馬而來,“他雖然沖動少謀,但驍勇善戰,區區四千人,不足為慮。” “區區”四千人?你認真的? 謝將軍看我一臉擔憂,笑了笑。“有靈姑娘無需多慮,我玄衣軍也不是只知道逞能的傻子,我已給于應物做了謀算,命他把住要道,非戰不可才戰,只要拖住二位殿下,便夠了。” “謝將軍看到這個時機,才要我們立時動身,”云卿說,“趁我大哥和二哥無暇他顧,我們輕騎快馬,直入京城,進了京城,于將軍那邊,也就不需要再打了。” “可我們只有不到五十人……”我還是放不下心。 “好說,”謝將軍一臉風輕云淡,“莫說五十人,就算只有五人,我也能帶你們踏進衍都。” 看他說得篤定,我也不好再說什么,畢竟他是將軍,這些事我又不懂。 有疾已經給我和九枝牽來了馬,我剛要從他手上接過靜岳,云卿卻攔住了有疾。 怎么—— “有靈,你還要去么?”云卿端坐馬上,正色問我。 “去啊。”這叫什么話,好不容易走到這兒了,我不去,難道要我回家吃奶嗎? “但……”云卿神情不忍,“九枝此番險死還生,前路也不知還有多少劫難,我不能再讓你為了我去犯險,不如就——” “行了別廢話了。”我奪過韁繩,分給九枝一根,兩人翻身上馬。 “就是因為經此一難,我才要送你最后一程,”我說,“不然九枝不就等于白死了一回?” 我坐穩,又瞪了云卿一眼。“還有,誰說我是為了你了?” “我是為了天下女子。”我說。 云卿看看我,露出了笑容。 “謝將軍,走吧。”她說。 大軍已經整頓完畢,謝將軍一聲令下,全軍肅然,浩蕩啟程。 九枝仍舊在我身側。我還在思索方才談論的事,隱約感覺,從旁邊一直投來目光。 我轉過頭,九枝立刻把頭扭了回去。 “你怎么了?”我問。 九枝笑笑,不說話。哦,也說不了話。 但他還是趁我不注意,就偷眼看我。 我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這種感受很奇妙,之前有那么一陣,我真的以為我要和他永訣了,但他回來之后,我心里更多的,不像失而復得,卻像久別重逢,仿若九枝就是和我走散了一段路,如今又再相遇了。 可能內心深處,我不相信我會失去他吧。 這樣想著,我又看了看他,結果九枝也剛好看向我。雙目相對,兩個人都大致明白了彼此的體會。 我們相互一笑,一齊望向前路。 大軍的行進路線,是從北邊繞過承天城,直扎入京城東側的一片山巒,這是往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山間有條險道,我們人少,走這里剛好合適,不會被人察覺。 趁著于將軍和兩位皇子對壘,謝將軍也散出去一些煙幕,叫于將軍打出的是寧安公主的名號,此刻朝堂上應該都盯著那邊,誰也想不到還有我們這一路軍馬。 穿過那條險道,到京城,便是一片坦途。 我們疾行一日,快到子時才停下來歇馬,云卿拉我走到無人處,坐下和我聊一會兒。 “所以,九枝真的不能說話了?”她看看后面正靠著馬打盹的九枝,問。 “嗯。”我點點頭。 “可知是為何?” “不知道,”我說,“也許是元神耗損,影響了他,也許是道祖所做,讓九枝復生需要拿走一樣代價,而最無害的,便是言語的能力了吧。” 我笑笑。“不能說話就不能說話吧,反正他以前話也少,一天天的只拿來喊餓,如今不會說話了,反倒清靜了。” 云卿神情復雜。“那,道祖長什么樣?”她又問,“在上清觀時,觀里有道祖殿,只不過是照著修道之人的想象,拿泥塑的,實質誰也沒見過。” “就是一個白胡子老頭,沒什么特別的。”我說。 云卿愕然。“想不到,你會這樣形容道祖。” “他都不問過我,就強行把我拉入亂世,我不跟他算賬就不錯,”我撇撇嘴,“喊他聲道祖,已經給他面子了。” “你怪他么?” “倒也不怪,”我搖頭,“沒有他這些盤算,我就遇不到九枝,遇不到九枝,可能就不會下山,不下山,就見不到這些事,當然,也遇不到你。” 云卿笑了。 “說正事吧,”我說,“樓墨心究竟是受何人指使,你和謝將軍,查清了么?” “你去地府還不足一日,短短時間,怎么查得清。”云卿說。 “樓墨心臨死前,喊了一聲云瞻,”我說,“我記得,云瞻,是大皇子的名字?” “是,”云卿說,“但這一聲喊得很奇怪,他做事素來周密,自己行跡暴露了,斷沒有草草供出背后主子的道理,倒像是……有意喊給我們聽的。” “讓我們以為,他背后是大皇子,對么?” 云卿又點點頭。“如此看來,最不可能的,反而就是我大哥。” “如果是故意反其道行之呢?”我問。 云卿想了想,搖搖頭。“不像,”她說,“如果真是我大哥,他一定知道,我人已經在京城附近,不會浪費時間和于將軍交戰。若我是他,這時應該火速繞過我等后軍,直撲此地才對。” “于是也排除了我二哥,”她又說,“這兩人的舉動,都不像是知道我行蹤的樣子。” “可能是因為,在往京城的路上,早做好了安排?”我猜,“那邊打仗,也只是做做樣子,迷惑我們。” “有這種可能,”云卿說,“但我熟悉我大哥的脾氣,有親手對付我的機會,他不會放過的。” “那便是,還有他人。”我說。 但會是誰呢…… “京城里,再沒有別的想奪位的皇子了?”我又問。 “應該沒有了……”云卿說,“不過也難說,如果有朝中重臣起了貳心,要扶持一個年幼的皇子繼位,倒不是不可能,近水樓臺先得月,還是大有文章可做的。” 那就更復雜了。我托著腮,細思半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條路,端的是艱辛啊……”云卿兀自嘆道,“和哥哥們反目,也便罷了,最信賴的老師,也站在了我對面,往后還不知會有多少人反對我,女子做皇帝,就這么十惡不赦么?” “管他們,”我說,“他們目光短淺,懂個什么。” 云卿又嘆口氣。“我只是覺得遺憾,自小從樓相那里習文斷字、廣讀詩書,卻不能有他在身側,甚至于,認識這么多年,到他死,都不知道他的過去,只知道他出身云州……” 我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出身云州,可在云州做過官?”我問。 “怎么問起這個?”云卿不解,“倒是做過的,雖然樓相自入朝起就是內閣重臣,但有一年云州兵亂,他去云州督查過三年。” “兵亂?” “就是邊關衛所的守軍叛亂了,”云卿說,“說起來也怪,到后來也不知是因何作亂的,朝廷并沒有拖欠他們軍餉,都如數發放到他們手中,爹爹體恤邊軍,待他們一直不錯,但還是出了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