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靈 第48節
“我錯了,師姐。”他拉著芳歲,帶著歉意說,“師姐別生氣,我一定改,山祖怕我心術不正,我便走上正途給他看看。” 芳歲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我們去吃飯吧,師姐?”沈落問。 “等一會兒啊,”我越看越覺得不對,他們說起的這件事,怎么那么熟悉?“你們提到的那個女子,是不是……叫鶯巧?” “你如何知道?”芳歲問。 還真是啊…… “她……是我一位友人的meimei,”我一下覺得手腳發涼,“但我從友人口中聽到的,和沈落說的似乎不太一樣,鶯巧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是被燒死的,”芳歲說,“她男人責罵她生不出子嗣,她回嘴說是男人自己不行,男人暴怒,把她捆在院落里,澆上燈油,點了……火。” 我立時木然。原來如慧知道的,還不是真相?鶯巧竟死得這么慘? “她是你友人的meimei……”芳歲沉吟,“那你這位友人豈不就是,殺害那男人的人?” “還能是誰。”我苦笑。 “他后來如何了?” “出家了,”我說,“因為背上了殺孽,現在四海云游,積些善緣,好讓自己安心。” 這樣說著,我忽然明白了,沈落為何會因為這件事徹底性子大變。 害人的逍遙法外,受害的無人理會,燒死鶯巧的,第二天照舊尋歡作樂,如慧只是替meimei討了個遲來的天理,就背負著悔恨整整十年。 對沈落而言,尤其難以接受,樁樁件件都在提醒他,他自小所受的痛楚,還有他母親遭遇的苦難。 或許,他早已不堪其重。 “沈落……是假裝認錯,是么?”我問芳歲。 “是,”芳歲說,“其實我看得出來,他在敷衍我,但我知道他內心煎熬,不忍說破。” “后來又發生了什么?” 芳歲長長地嘆了口氣。 內堂,床榻上。 沈落斜倚在床頭,懷抱著芳歲,若有所思。 “師姐,”他開口說,“沈落有一事相求。” “怎么這么見外?”芳歲笑著說,“你說就是了,什么事?” “我想看看禁室里的書。”沈落說。 “啊?”芳歲臉上笑容消失,一骨碌坐了起來,“禁室內的書,只有我一人可動,其他人是不許翻閱的!” “我知道,”沈落說,“所以我才求師姐幫忙。” “你知道那些是什么書嗎?那些書上記下的,是歷代堂主認為不可外傳的禁忌邪術。” “這我也知道。” “你知道你還想看?”芳歲氣急,“不可能!” 她氣得翻過身去,拿背對著沈落。沈落一動不動,看著床幃出神。 “你……為何要看那些書?”許久,芳歲忍不住,小聲問。 “我是想看看,能不能從前人的經歷里,匯結出一些有用的,幫現有的術法謀求精進,”沈落說,“上月朱明帶五人去蒼州除妖,對付一只妖怪,卻只回來兩個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等還需要更厲害的本事,這是為恩義堂著想,也是為世人著想。” 呸,鬼信啊。我在心里說。 但芳歲卻猶豫了。 “你當真這么覺得?”她翻回身,問沈落。 沈落用力點點頭。“師姐放心,我不是為了害人。旁人不了解我,師姐總該是了解的。” “你就信了?”我問芳歲。 芳歲不置可否。 “不能說全盤相信吧,”她說,“那時我可能……還是對他心懷希冀,覺得他本性不壞。” 我強忍住沒翻白眼。“然后你就真的給他看了?” “嗯,”芳歲說,“我每日深夜去開禁室的門,放沈落進去,門原樣鎖上,天將明的時候,再接他出來。” “再后來呢?” 芳歲沉默片刻。“再后來……照例按月面見山祖,山祖察覺他內心愈發狠戾,就把他逐下了山。” “你的孩子,是那個時候懷上的?” “興許早便懷了,”芳歲說,“我發覺時,是沈落離山后一個月。” “為何不告訴山祖?” “我和沈落的事,始終都只有我二人知道,”芳歲答,“有了身孕,便更不能對山祖說了。” “所以你就——” 芳歲笑笑。“我入了禁室,從書中找到借腹遺子的法子,暗暗把孩子轉入了另一人體內。” “是誰?” “是山下村子里的一戶農家,一位村婦久久不孕,受盡村人白眼,我就選上了她,也算是,讓她可以好過些吧。” “孩子生出來不像爹也不像娘,她能好過?”我問。 “當時的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芳歲說,“好在那家丈夫心胸寬些,似是從來未追究。” “男孩女孩?” “男孩,”芳歲說,“我在山上,偶爾會看他一下,到今年,他也有六歲了。” “我可以去看看他么?” “看他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說,“只是既已知道了這些事,總該去看看。” 水霧突然散去,芳歲不知使了什么術法,我被猛然拉向她近前,還浮在半空。 隔著瀑布的激流,我大概看到她的相貌,是個好看的女子,只是面容蒼白,說不出的憔悴和消沉。 “村子就在山下東側,下了山,你便能找到,”芳歲開口說,“孩子平日都在村里,你也該可以認出來的。” 我點點頭。 “這些事,山上諸人都不知道,”芳歲又說,“那村子的人也不知道,孩子更不知道,還請你切莫外傳,就讓孩子……無煩無憂地長大吧。” 我又點點頭。“我答應你,還有別的要囑咐的么?” 芳歲再度沉默良久。 “得知了這些后,你還覺得,沈落罪該萬死么?”她問我。 “我不知道,”我說,“我還要想一想。不過不管我怎么想,沈落都已經死了。” “是啊……”芳歲表情不悲不喜,“我也是還沒想明白,才一直站在瀑布下洗煉,我還以為,你也許會給我答案。” “答案你要自己找,”我說,“但我從不覺得你有錯,如今看來,更沒有了。” 自打我出現,芳歲這是第一次睜開眼。她錯愕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走了,”我對她說,“你快些想通,快些出來吧,孩子的事,你早晚要認的,不如早認,趁他年紀還小,領會起來也容易,長大了才知道,興許就是下一個沈落了。” 芳歲驚異,張張嘴,仍舊說不出話。 “好。”最后她只說。 她送我回到原地,我最后看她一眼,和九枝沿路走回去。 走出一段路,九枝忽然說:“沈落,不壞。” “他差點兒把咱倆都殺了,你還覺得他不壞?” 九枝搖頭。“那時候,壞的,以前,不壞。” 我懂他的意思,這一點我也知道。 “別想了,”我拍拍九枝,“和我下山去吧,我有一點想法,也許在那個孩子身上,能找到端倪。” 第19章 芳歲(三) 月離和垂青想從我口中套話,打聽出芳歲都說了什么,我沒告訴他們,問明了下山的路就走了,只和他們說,我還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 我想,等芳歲想通了,從瀑布下出來,自然會對他們和盤托出,不需要我多嘴。 何況我都答應她了,這點兒信用我還是有的。 走過山門處那段長長的石階,我和九枝下了山,去了芳歲說的那座小村子。 村子坐在一小片山麓里,不大,但看上去生活富足,剛走到村外,我就看見一個小男孩自己在那里玩耍。 聽到人聲,他抬起頭,我一愣。 也太巧了。 他就是沈落和芳歲的孩子,錯不了,長得和芳歲實在是太像。 “你們不是村里的人,是誰?”他問。 嘿,你倒是很警惕。 “我們是山上來的,”我用我最和善的語氣和他說,“你知道山上有人嗎?” 孩子點點頭。“知道,你們是降妖除魔的大英雄,我娘經常這么說。你們也是嗎?” 我想了想,我應該也算,就承認了。 “你們來做什么?這里有妖怪?”孩子問。 “沒有妖怪,我們只是路過,”我說,“你怎么自己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