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靈 第33節(jié)
不過……“阻絕妖氣?不是驅(qū)疫的咒?”我問。 “那不是尋常疫病。”元卿道,“一會兒你便懂了。” 我照他所說,先后施了咒在我和如慧身上。元卿帶我們走到城門附近的一處行營,教其余人在外候著,掀開簾門進(jìn)去。 透過飛揚(yáng)的細(xì)塵,我看見營內(nèi)躺滿了人,一多半都是軍士,有人在嘶聲呻吟,也有的,已經(jīng)只剩出入的氣了。 若是翠玉在,估計(jì)又要喊老天爺爺。 “有靈你來。”元卿走近一名躺著的人。這竟是個道爺,已有些神智不清,元卿卷起這人道袍的袖子,給我看他胳膊。 這人小臂上,生滿大大小小的黑斑,隱隱有潰爛之勢。 “這是……”我哪見過這個,有些嚇住了。 “像是瘟病,”元卿說,“我年幼時在……在別處見過,但又不一樣,你伸手摸一下。” 我大著膽子上前,蹲下去觸了觸一塊黑斑。 俄而張大了眼。“是妖氣。” 元卿頷首。“這便是為何,我要你施方才的咒。這病看似瘟疫,實(shí)則是妖氣作祟,經(jīng)人傳染,剛?cè)氤菚r,我等沒防備,有兩位道兄便染上了,所幸及時察覺,方未釀成大禍。” “不能將妖氣清除嗎?”我問。 “還不能,”元卿說,“這妖氣來得詭譎,我試過了能想的所有法子,都難以徹除,眼下只能暫緩妖氣入體,保住各人性命。” “死人了嗎?”我問出了我最不想問的話。 “城內(nèi)民眾,已去了十之三四,”元卿面色沉痛,“疫病傳得極快,只一兩日便染了全城,只有一支守軍當(dāng)時在城郊演兵,還有些農(nóng)戶城外勞作,逃過一劫。城里郎中無法,托城守快馬傳書,我和道長們得知消息,星夜兼程,還是晚了一步。” “死狀如何?” 元卿略一遲疑。“吐血數(shù)升,全身潰爛而亡。” 我努力不去想這是何等情形。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問這些有什么用,畢竟我對疫病并無所知,但我總覺得這其中一定能找到端倪。 “九枝,你看呢?”我問九枝,“娘親書里有記述么?” 九枝搖頭。 “如慧,你去過的地方多,也沒見過?”我又問如慧。 如慧也搖頭。 誰都沒見過,那就是如今才有的?可又是因何而生?尋常妖鬼自做不到這些,也沒這個必要,難道是人? “元卿,你知道最早得這疫病的是誰嗎?”出了營帳,我問元卿。 “是城東一家獵戶,”元卿說,“但闔家已死,四鄰也不知他都去過什么地方,只道他四日前傍晚歸家,面色驚惶,當(dāng)夜就一病不起,到第二日,疫病便傳開了。” “尸首呢?” 元卿知道我的意思,嘆口氣。“城守以為此人染了瘟毒,已經(jīng)……火焚了。” 唉,要是尸首還在,沒準(zhǔn)兒還能探出他的行蹤,這下倒好。 “若是獵戶的話,”我想了想,“會不會是在城外山林里,遇到了什么?” “這一點(diǎn)我也想過,”元卿道,“只是……” 他苦笑,沒說下去,而是示意我跟他登上城樓。 從城頭遠(yuǎn)眺,我才知道他苦笑什么。 寧安三面環(huán)山,單單只是城北方向,便有四五座山頭,遍生草木。山雖不高,卻層巒疊嶂,連綿望不到頭。 “那獵戶的鄰人說,他平日都在北邊山上打獵,常一去三五日,”元卿道,“但北邊山巒林立,城內(nèi)人手又緊缺,一時難以探知究竟是哪一座山。” 他又嘆口氣。“若不知這疫病的源頭,就找不到治病的辦法,如今只能盼州府兵和靈霄宮的坤道長們盡快抵達(dá),好騰出人手去查探。” 我盯著遠(yuǎn)處,兀自思索。 “如果……能知道大概的方位呢?”我問。 “姑娘何意?”元卿反問。 我沒作答。“元卿,你身上帶符紙了么?” 元卿愣了愣,拿出一疊黃紙。 “你身邊的道長,有沒有會騎馬的?有三個就好。”我又說。 “有。”元卿再帶我們走下城頭,到城門口,喚了三位道長過來。 “九枝,手。”我拿了三張符紙,對九枝說。 九枝心領(lǐng)神會,將手分別放在符紙上,將他的妖氣附上去。我又用剛剛觸碰過黑斑的手指,在三張符紙先后點(diǎn)過,然后畫了三道咒。 “有勞三位道長,”我把三張符遞給道長們,“還請將這符帶于身上,一人騎一匹馬,按乾、坎、艮三個方位,往城北山林跑一趟,不需上山,在山腳停留一柱香時間即可。若符紙不變色,便是無礙,若符紙變黑,便立刻打馬回來通報(bào)。” 我想一想,又囑咐:“此行兇險,萬分小心。” 三位道長唱聲喏,一刻不耽擱,立時上馬起行,直奔城北而去。 元卿怔怔地看我。“多虧有你在,”他說,“我卻沒想到這辦法。” “是多虧九枝在,”我沖九枝笑笑,“這法子必須有他的妖力相助,才能探出妖氣源頭,不過這里山多路深,我也不確定是否真的能起作用。” “接下來要怎么做?”元卿問。 “等。”我說。 此時是酉時,天色漸暗,我隨同元卿重回城頭,靜候三位道長回返。 一個時辰后,乾位的道長先行回城,符紙沒有變化。 又過兩刻鐘,坎位的道長也回來了。他擔(dān)心探不分明,多往山里走了走,但符紙始終沒變。 只有艮位的道長遲遲未歸,一直到戌時都過了,還沒出現(xiàn)。 城下兵士早已點(diǎn)起火把。我?guī)兹嗽诔穷^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遠(yuǎn)處的幽暗,一絲動靜都不敢放過。 還是九枝最先察覺。“有馬蹄聲。”他說。 不多時,夜幕里沖出一個黑色的身影,隨著離城門口的火光越來越近,身形也越來越清晰。 是一人一馬。 “有人來了!”城下傳出喊聲。 有兵士揮動火把,示意來人勒馬緩行,不要撞上城外拒馬,但詭異的是,這馬并未減緩步子,向著城門就筆直沖過來。 九枝看出了問題。“馬上的人,不動。”他說。 “快下去!”我拔腿就往城下跑,趕在馬快跑到城門近處時,遠(yuǎn)遠(yuǎn)扔出去一道符,馬受了驚,雙蹄騰空,將馬上的道長甩了下去。 “元逸!”元卿上人自后趕上,急匆匆奔向道長。 “別靠近他!”我喊道。 剛剛一瞬間,我看得分明,這名叫元逸的道長,臉上有大塊的黑斑,道袍上還有血。 “別……別過來……”道長還余留一些意識,勉力伸手阻止元卿近身。 我們在距他兩步遠(yuǎn)的地方停住。道長咳嗽幾聲,顫抖著從懷中拿出一張符紙。 “黑、黑了……”他高舉起來,給我看。 原本明黃的符紙,已經(jīng)全部變?yōu)楹谏?/br> “是艮位?”我問。 道長點(diǎn)頭。“我……不該不聽姑娘的……符紙變黑后,又往山里走了一陣……醒悟時,已……已染上疫病……” “哪座山?”我再問。 “不……”道長只說出一個字,卻再說不出話了。他舉起的手跌落在地上,就這樣斷了氣。 我默默上前,撿起那張符紙,心里像壓了塊巨石。 “他身上施過阻絕妖氣的咒么?”我悶聲問。 “施過。”元卿說。 “帶著咒,卻還是染上疫病……”我沉思,“一定是妖氣更重了,這疫病的源頭,必然在那一帶。” 我站直身子,看向東北方黝黑沉靜的一片空山。“道長說了一個’不’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我又問元卿。 “如果我沒想錯,”元卿道,“他要說的,該是不破山。” 他指指高處。“就是東北方最高的那一座。” 二 不破山……我抬頭看看高處。深黑的夜色里,只能看個大概的輪廓,那山山勢不陡,山頭更是極為平緩,像是被一把刀橫著砍去了一截。 “我去一趟。”我說。 元卿一愣。“還不清楚山中究竟有何物——” “就是不清楚,所以我才要去,”我斬釘截鐵道,“那妖氣如此兇悍,這里有能力抵御的人,不過你我,但你一走,城中怕是要亂,便只能我去了。” 我說得有理有據(jù),元卿也不好爭辯。他低頭看著我,半晌擠出一句話:“你不怕么?” ……廢話,當(dāng)然怕啊。 只是,再怕也要去的。 “九枝同我一起,”我說,“他本就是妖,疫病對他無礙,和尚你就留下吧,免得我還要分神看顧你。” 如慧點(diǎn)點(diǎn)頭。“姑娘千萬小心,若遇兇險,保命為上。” 我斜睨他一眼。“和尚,我要是活著回來,答應(yīng)我件事。” “何事?” “告訴我,你背的殺孽是什么。” 如慧面露難色。“這……” “你不答應(yīng),就是不盼著我回來。”我又道。 幾個人都看著他,如慧也不好拒絕了。“那……便如此吧。”他勉強(qiáng)說。 我笑笑,拉起九枝往東北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