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靈 第29節(jié)
“村長!”隔得老遠他就喊,“來、來了!” “來了?”村長面色一變,“師父,快,快同我去!” 這下不用我提醒,如慧也知道拔腿就走,我緊隨其后。雖然我還有疑問沒解開,但眼下還是妖怪重要些。 沖到村口,我還以為我進了地府。 村人四下亂跑,弄熄了幾支火把,村口有些暗,可還是看得分明,向這邊飛速逼近的,是一群形貌可怖的怪物,一只只周身漆黑,奇形怪狀,看不出來哪是身子哪是頭。 離我最近的一個,有三條手臂,其中一條手臂上還生了七八對眼睛。 ……這都是什么啊。 難怪村長一提起妖怪就打哆嗦,這確實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不像人也不像妖,更像是一堆惡鬼被地府里的差役叉成一處,預(yù)備下油鍋的模樣。 這樣的怪物,后面還有一大片,擠滿了村外的山路,一眼看不到頭。 不過盡管這些東西長得不像妖怪,妖氣還是洶涌而來,只是這妖氣也詭異,時弱時強,紛亂無章,找不到源頭。 有幾個村人還大著膽子在前面阻攔,眼看群妖越離越近,嚇得扔下手上的鐵器就跑。 “師、師父,”村長已經(jīng)走不動路了,“全靠三位師父了!你們可不要不管??!” 怎么可能不管。 好歹是玄師,我自是不能放妖怪為害,于是一邊拿出生墨筆飛快書畫,一邊大步逆著村人迎上去。 “如慧,你行么?”我問。 如慧和尚默默地從背上解下長棍?!靶??!彼f。 他雙足一踏,腳下青光頓起,化出一朵寶蓮,棍子舞得呼呼生風(fēng),夾帶著法力,隨手就把最前面的一只妖怪打個粉碎。 我也祭起咒術(shù),阻擋著那些狂撲上來的邪物。九枝守在我身邊,揮動他的枝條藤蔓,護著我照顧不到的方位。 這些妖怪倒是很好收拾,根本沒有什么威脅,也好像沒有什么自己的意識,看見人便往上撲,完全不要命一樣。 就是……實在太多了。 我從沒和這么多妖怪打過,清掉一片又上來一片,如慧已經(jīng)喘起了粗氣,這樣下去,最后結(jié)果怕就是我們?nèi)齻€精疲力竭,再被妖怪吃掉。 打著打著,我也越發(fā)覺得奇怪,尋常妖怪,斷不可能是這樣,每次殺掉一個,我都感覺它們只是空有一副身子,不像是禽獸草木化成的。 四周漫溢的妖氣,也并非來自它們。 “九枝!”我喊道,“你覺出來了嗎?”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但我相信九枝一定能懂,何況以他的聰慧,不可能沒有任何察覺。 九枝點點頭。 “這些妖,都不是真的?!彼驳轿疑磉?,說。 “幻象?” “不……”九枝努力尋找合適的詞,“有人……驅(qū)使的。” “你的意思是,”我說,“這些妖是有人召集來的,眼下都是他在cao控,對么?” “對?!?/br> 可到底是如何cao控的?一個人同時驅(qū)使這么多妖怪,真的可能嗎? 正想著,一旁的和尚忽然停下了動作,盯著手上的長棍看了看。 “這是何物?”他低聲說。我看到長棍頂端纏了幾根亮閃閃的東西,細細的,是絲線? 再仔細看去,近處的每只妖怪身后,都牽著一根這樣的白色絲線,方才沒注意,天又太暗了,卻錯過了這個異狀。 我恍然大悟,也心底一寒,這里少說也有五六百只妖怪,每只妖怪都用絲線馭使,這是什么樣的法術(shù)? “九枝,你能看見妖怪背后的絲線嗎?”我問。 九枝聚精會神地看過去?!澳芸匆??!?/br> “這些絲線的起始在哪里?” 九枝又看一看?!霸谀沁叀!彼钢肝鱾?cè)一處地方。 “多遠?” “……”九枝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描述。 “手給我!”我喊著,分了一只手過去,和他緊緊相握。 少頃,九枝的另一只手冒出了金光,我念了道訣,從我身上把咒術(shù)移入九枝體內(nèi),混著他的妖力和枝條,生出了一道長長的法器,像槍戟一般。 “去!”我手一指,法器破空而起,飛過一眾妖怪,徑直向九枝探出的位置而去。 法器落下,耳邊響起一聲凄厲的嘶喊,幾乎同時,剛才還兇殘萬分的滿山妖怪,忽然全都遲滯了,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抓到他了!”我立刻帶著九枝和如慧沖出去,從密密麻麻的妖群中跑過。本來牽著它們的絲線,瞬間xiele力,軟綿綿地落在地上。 跑出去不到半里,終于在一面山坡上看到了這一切的元兇。 但我還是愣了一下。 這不是個人啊。 地上攤開一堆雪白的東西,細看去都是一樣的絲線,但又不是普通絲線,更像是……頭發(fā)? 三 錯愕間,這堆白發(fā)忽而動了。 還好,真的是個人,只不過看上去如同鬼一般,滿頭細長的銀絲,一部分伸向那幾百只妖怪,一部分散亂垂于地下。 不是親眼所見,我絕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人能用頭發(fā)來駕馭妖怪。 這人發(fā)出粗重的喘息,用手攏開額前的長發(fā),下面竟是一張年輕女子的面龐,只是形銷骨立,狀若骷髏,單這樣站立,幾乎都要站不住。 她完全不理會我們?nèi)?,顫抖著拿另一只手去拔我的法器。法器深深扎入她左肩,穿透而過,女子痛到幾次嘶聲,都沒拔出來。 “別動了,”我忍不住說,“你法力被封印,拔不出來的,越拔越痛。” “你莫管!”女子咆哮一聲,“你們是何人?為何阻我?” “你先說你是誰。”我說。 “與你無關(guān)!”女子狠狠地斜睨著我,“你們是這天殺的村人雇來的?替這些人做事,不怕遭報應(yīng)嗎?” “我們只是路過,”我趕緊說,“見到妖怪襲村,本著道義出手相助?!?/br> “道義?道義?”女子放聲大笑,“好一個道義!你可知他們做過什么?” “我正想問,”我說,“這些妖怪,都是你召出來的?” “不錯,”女子答,“我只恨自己術(shù)法不濟,妖怪還不夠多,不能把他們碎尸萬段!” “那,五日前,西邊小山神撞見的人,就是你?”我猜了個大概,她現(xiàn)在的模樣似人似鬼的,白發(fā)敷面,聲音又啞,那槐石君估計想錯了,把她當(dāng)成了男子。 “你說那只猴子?”女子點頭,“那該是了?!?/br> “所以,這村子的人,究竟做了何事?”我問。 女子冷笑起來。“你在村子里,可見過一棟被封起來的房屋?” “見過?!?/br> “如果我告訴你,那屋里曾經(jīng)關(guān)過一位姑娘呢?”女子道。 這一句問話像一道炸雷,頃刻間把這一日我遇過的種種,全部連結(jié)起來。 被封死的舊屋、村長的萬般掩蓋、破漏百出的謊言……我似乎明白了,這里發(fā)生過什么,心口一緊,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死死撅住。 “你……”我不知該怎么說。 “我就是來找她的。”女子說。 “她死了,是么?”我又問。 一滴清淚沿著女子眼角流下,但轉(zhuǎn)瞬間她又恢復(fù)了之前的狠厲?!斑@你不用多問,你只需知道,這村子惡貫滿盈,他們該死,你們就不要再攔著我了?!?/br> “我想知道,”我堅持說,“我必須清楚事情原委,才能決定如何做?!?/br> 女子與我對視良久,嘆了口氣。 “那就給你知道?!彼f著,頭發(fā)仿似活過了來,迎空飛舞,如兩扇門向我敞開?!澳銈冋l若不怕,便上前兩步?!彼值馈?/br> 我想了想,往前走過去。 九枝二話不說就隨我同樣上前。如慧略一遲疑,也拔足跟上。 走到離女子只有半步遠的地方,兩側(cè)的白發(fā)忽然聚攏,把我三人包裹在其中。 “娘子……”九枝緊張地看我一眼。 我摸摸他的手,示意他少安毋躁。雖然頭回見一個人的頭發(fā)可以這般變化,心里有些毛毛的,但我感覺到,女子對我們沒有惡意,發(fā)絲間,還有些暖。 “你們一個佛家子弟,一個是妖,一個身負法術(shù),”女子輕聲道,“該不需我多言,自己當(dāng)可看見。” 我也確實看見了。 寧安地帶,一座坊內(nèi)有兩戶人家,世代比鄰而居,一戶姓沈,一戶姓雷。沈家有女喚若君,雷家有女喚碧遙。 兩個孩子同年同日而生,出生時,坊外一棵茉莉恰好盛放,一根枝椏分了兩朵,各自伸進這兩戶院內(nèi),兩家人由是分外歡喜,只道一對女娃同時里投胎,分入二家,是天定的吉祥,還燒香敬神,拜了那茉莉,給兩個孩子定下了姐妹之誼。 自此兩個女童便一起玩耍著長大,又一道念了私塾,情意漸密,難以割舍,說好今后長大了,若有中意的兒郎,就嫁人,買兩棟隔墻的房子,日日相見。 如若沒有,二人便并肩遠行,騎兩匹馬,游遍四海去。 待到兩女十七歲那年,卻出了岔子。 碧遙同家人出游,行至寧安以南的群山,遇上山賊攔路劫財,所幸平州府下一支騎軍剛巧路過,才趕在車馬將被山賊追上時,救下了他們。 可碧遙乘坐的大車,馬受了驚,跑上一道山崖,從崖上跌了下去。 官府差人去崖下尋了三日,只見到摔碎的車和摔死的馬,未尋到人,只好當(dāng)碧遙已經(jīng)殞命。 事發(fā)之際,若君正隨爹爹至外城訪友,等得到消息,匆忙返家,沈家已為亡故的女兒cao辦了喪事。 若君心若死灰,悲痛至極,幾日不眠不休,深居閨中,夜夜為碧遙啼哭守靈。 再出房時,一頭青絲,竟哭成了白雪。 她也道碧遙已死,可此后隔了幾天,自一夜開始,接連三夜,她每番入睡,都會在夢中見到碧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