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他走后一年吧,你還愿意看看我,跟我說說話。那以后,你不僅不提他,也不看我了。” “媽,”穆流風眼中閃過雪亮的水光,“你忘記他了,你不要我了,對嗎?” 他的嗓音哽咽,竭力克制,眼淚還是滾下來。 但盧夢安還是那么平靜,沒有任何反應。 她不說話,只是靜靜地那樣坐著,端莊得如同一座瓷觀音。 很久以后,她說:“你來,就是要說這些?” “不,”穆流風猛然起身,抹了把臉,轉身往外走,“我確實不該來……” “你覺得我不愛頌之,”盧夢安說,“才會拿走他的東西,才會嫁給別人,才會不能面對你,是嗎?” 穆流風猛然停下腳步。 不能面對他? 究竟有什么“不能”? “難道不是我不敢面對你嗎?”他沙啞道。 盧夢安說:“我也想問一個問題。” “承佑,如果你和流風能有你們親生的孩子,有一天……” 她說到一半,搖了搖頭,倒換順序。 “流風,我來問你。如果有一天,你們有了孩子,但承佑很不幸,在你最愛他的時候走了,你會對這個孩子怎么樣?” 穆流風似乎感到可笑,“你不用我舉例子,也別用他。” 盧夢安神色淡然。 “你會終身不婚,和你們的孩子相依為命,努力生活?”她問。 “當然,”穆流風提高嗓音,“不然呢?” “他走后的一段時間,我也這樣想過,”盧夢安說,“我可憐的孩子,從此在世界上,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何況,你那么懂事,還總想著安慰我,照顧我。” “我想和你相依為命,人想當然時,都是這樣認為的。” 穆流風幾乎憤怒起來,“不然要怎么樣呢,難道拋棄才是正確的?” 盧夢安垂下眼睫,目光似乎在顫動,身形卻還是那樣筆挺板正。 “正確,”她說,“我做的事,當然不正確。” “我只是……沒力氣。” “我活著,真難,真累,已經沒有一點意義。” “你說你總是夢見他,”她忽然看過來,眼睛比之前都要亮,“你說你照鏡子就會看見他。” “我也是,我看著你就看見他,我總在夢里看見他還活著,抱著他,觸碰到他,可一睜眼……” 她吸了口氣,近乎冷酷地說:“他走了,他的兒子還在,他的影子還在,但我就是再也見不到,碰不到他了。” “我也不想看到他了。” 盧夢安竟然輕笑一聲,“流風,你能想象,敢想象嗎?有一天,你身邊這個人,你愛他愛到他手指尖受了點傷,你都感覺疼的人,他病那個樣子,然后突然就沒了。” “他走了,再也不存在了。到處都是他的幻影,但哪都沒有這個人。” “死了,沒了,”盧夢安揮了揮手,輕描淡寫,“我也活不下去了,時間根本沒用,我再也沒有高興的事情,我這輩子,就是這樣了。” “但我還是很卑劣地活了下來的,當做我從沒見過他,從沒幸福快樂過一樣。” “沒見過他,我就還能活下去,活著沒意思,但看來我還是不想死的。” 穆流風怔然,幾乎不知所措。 “我至今看到你,還感到痛苦,”盧夢安嗓音暗啞,“頌之走前要我‘好好活著’,可我看見你就想死。” “如果你不那么像他……” 穆流風頭腦一片空白。 盧夢安緩緩起身,走向門口,在穆流風不遠處,與他交錯而過。 “從前我們還是打電話的,流風,將來電話也不要打,你連聲音都跟他很像。” “實在想聯系,可以發信息,我會回的。” 說完話,她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飄然而去,藕荷色的裙擺像一襲帶有幽香的夢。 “我對不起你,流風,現在我過得應該是很好的,希望你也好好過。” 第90章 盧夢安走了。 就好像不曾來過。 窗外的浪濤聲依舊,甚至菜都還沒來得及沒上完,不久后,侍者又送進來三人份的小牛排。 門又無聲無息地合上,室內只剩他們兩人。 海鷗的叫聲變得很近,又漸漸遠離。 終于,顧承佑低聲問:“哥?” “嗯,”穆流風好像這才回過神,“我……” 他想了一會,慢慢說:“我還是不明白。” 但他的身體不再那樣緊繃,習慣性一樣回了桌邊,開始切那塊小牛排,切了很久,切得很碎。 “挺嫩的。”他吃了一小塊。 顧承佑也只好開始切牛排。 沉默許久后,穆流風說:“如果我們有個孩子,然后我死了……” “哥,”顧承佑說,“不說這個。” 穆流風看了他一會,真的就沒再說了。 他們兩個幾乎同時發現,他們根本無法設想對方離開這個世界后,自己該如何繼續生活。 不是想不到后面會怎么樣。 就是沒法想。 一想,那種巨大的孤寂感、荒蕪感會窒息般彌漫,讓人無比恐懼,感到脆弱和可悲。 像是吞噬人的深淵。 那唯一的一個人,再也不會有的一個人,沒了,帶走自己那樣巨大的,永遠不可彌補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