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論道(1)
乾清宮中,只有朱允熥和戶部尚書張紞相對而坐。 朱允熥坐在寶座之上居高臨下,可以清楚的看見張紞的官帽之下,已滿是花白的頭發。 張紞老了! 就算是不老,這幾年大明王朝大管家這個重擔,也把他壓老了! “皇上,您是要在新政之后,全面放開海禁?” 只有他們君臣二人,張紞緩緩的直接開口,直接說出心中所想。 “誒.....”朱允熥笑笑,伸手拿起一顆橘子掰開,然后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果盤對王八恥說道,“給張愛卿端過去!” 外人都以為,朱允熥這個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大概是常升,李景隆,朱高熾等人。 可其實只要是身在南書房的大臣們,就心里都清楚。皇帝真正無條件信任的,卻是平日沉默寡言,甚至偶爾跟皇帝唱反調的張紞。 因為張紞,是太祖高皇帝專門留給永昌皇帝的可以放心驅使的臣子。 縱觀太祖高皇帝一生,最不屑也最厭惡的就是讀書人口口聲聲說的道德cao守。 但他最欽佩的,也恰恰是那些真正有品德有cao守的人! 而張紞,就是這樣的人! “朕的用意,你猜到了?”朱允熥往嘴里送了一口橘子,笑道。 張紞沉默片刻,“開海應是利國利民之策!”說著,抬頭看向朱允熥,“以前禁海,也是沒法子的事!” 在很多人看來,大明朝初年的禁海,很是有些不可思議。就因為有倭寇,就因為怕老百姓揚帆出海以至于沒人種地就禁了? 所謂政ce,其實都是時代發展的縮影。 彼時大明立國不久,整個帝國剛從戰亂的陰影中擺脫出來。 但對于百姓而言,數十年的戰亂造成的一個后果之一,那就是百姓和兵乃至和賊,其實沒什么分別了。 沿海之地向來貧瘠,常有不服官府管束的百姓聚眾作亂。官府一旦管束不力,這些人就揚帆出海變成海盜,逃之夭夭。 再加上,當時帝國的第一要務,是盡快的開展生產,國家不需要昂貴的舶來品,也不需要華而不實的一切。 需要糧,需要布....... 所以當時帝國的重心,就注定不會放在海洋上! 而現在,在朱允熥這個時代,所有的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沒有海盜,也不必再怕百姓逃亡海外,大明帝國既不缺糧,又不缺布...... ~ 聞言,朱允熥笑笑,“什么叫應該是利國利民之策,是就是,應該是什么意思?” “做得好,就利國利民,做不好.......”張紞沉吟片刻,“或許,會成為后世子孫之鑒!” 朱允熥放下手中的橘子,看著張紞等待下文。 “要想做得好,就不能太急!”張紞又道,“在老臣看來,皇上您現在....太急了!” 他已經說的很委婉了! 只是說皇帝急,沒有說皇帝你的野心太大了! “新政還未塵埃落定,江南一隅已是哀聲怨道!”張紞又道,“再在東南之地,實行開海......” “皇上,臣老了!臣年輕時候也覺得世間之事,都是功夫不怕苦心人有志者事竟成!” “可是直到如今臣垂垂老矣,才明白一個道理。人,一輩子莫說很多事,能把一件事做好做精,且取得成就,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說著,張紞低頭,看著面前果盤中的蜜橘,繼續道,“此道,亦是帝王之道!” 朱允熥默默吃著蜜橘,沒有說話。 張紞再抬頭,又道,“老臣知道皇上有沖天之志,但所謂凡事終究要順其自然。過剛易折,過猶不及的道理,想必皇上您也都知道!” “歷來圣君治國都是小心謹慎為上!因為我中華之地,人口太多疆域太廣,牽一發動全身!” “皇上即位以來種種大刀闊斧之改革,民政軍政,農業商業如今又是海禁!” “是,皇上您的籌謀是對的!各種弊端若不現在處理,就只能留給子孫后代!” “可是您沒必要這么急,沒必要多管齊下!諸多改革還沒見成效,您就急于下一個改制。” 說到此處,張紞緩緩摘下官帽,放在一旁,低聲道,“您總要給百官個天下臣民一個時間,一個從懷疑到信任的時間,一個見證新政好處的時間吧?” “太急,會亂的!亂會壞事的!而現在一旦壞事了,前期皇上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泡影!” “再者說,皇上您如今還年輕。臣說句大不敬的話,起碼還有數十年.......即便是您這代做不到,還有子孫后人.....” 終于,朱允熥抬起頭,看著張紞。 “說話就說話,把帽子摘了干什么?” 張紞一頓,“老臣......” “為了祁著的事想避嫌,要撂挑子?”朱允熥看向張紞,“那你說,戶部這大管家該交給誰?李至剛嗎?” “老臣.......”張紞滿腦子都是勸皇帝要緩緩為之的話,誰想皇帝卻好似根本沒聽見一般,而是直接把話題岔過去了。 準確的說也不是岔過去了,是皇帝所說的跟他所說的,不是一個事。 張紞說的是政務,而朱允熥則說的是未來的官員任免調動。乃至,他張紞這一系官員們的烏紗帽! 他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能下意識的回道,“戶部,決不能交給李以行那樣急功近利之人!” “給你交個底!”朱允熥又看看張紞,又信手在旁邊盤子中,捏了把瓜子,“祁著沒貪腐,但他的身份不能在廣東待下去了!但現在,他還不能走!” “明年八月左右,陳德文升任廣東布政司使。祁著進京.........戶部左侍郎!” “你不用擔心,開海就是開海。不會如新政這樣,讓很多人丟了官身,掉腦袋。更不是什么東風壓西風,也涉及不到權力之爭。” 說著,朱允熥看了張紞一眼,“你是知道的,朕最討厭的就是黨爭!” “臣是擔心皇上您年輕氣盛.........” “朕再年輕氣盛,也不可能把反對朕的人都殺了吧?那朕成什么了?” 朱允熥一笑,“張愛卿把帽子戴上,別涼著了!” 說著,他拍拍手,又拿起帕子擦了擦。 “至于你剛才說朕諸事cao之過急,不免有急功近利之嫌!”朱允熥點頭道,“對,朕是急!人生短短數十年,朕能不急嗎?”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的人責任,朕從來就不信什么后世子孫自會辦理的屁話!” “朕這一代人都沒辦明白的事,他們怎么能辦明白?而朕這一代人不辦的事,留給后世子孫,留下的就是禍患!” “也正是因為朕年輕,朕才敢這么大張旗鼓的雷厲風行!新政也好,農商軍民還有海禁,都需要快刀斬亂麻!” “老成持重沒錯,但是太過老成就失了銳氣!” “張愛卿,你勸朕,朕聽!但是,你更要幫朕!” 張紞看著官帽,面露苦笑,“在皇上心中,伴隨著開海的改制,應該還有稅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