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 三日(1)
“賊老天,要收收了我這個老殺才,反正早他娘的活夠原本啦!” 曹震咚咚的叩首,額頭青烏一片,泣不成聲,“我愿意用我的命,換主公的命啊!這些年,哥哥們都走了,現在大哥也要走了嗎?嗚,我活著還有啥意思....” 哭著,又不住的叩首,以頭擊地之聲,殿中清晰可聞。 “去,攙起來!”朱允熥也跟著心酸,輕聲對朱高熾說道。 雖說有時候,老爺子和這些開國軍侯之間的關系,微微有那么一點微妙。可他們畢竟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交情。那種在生死邊緣鍛造出來的生死與共的情感,做不得偽。 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朱高熾上前,攙著曹震的胳膊,低聲道,“老侯爺,您快起來。這是御前,還請注意言語!” “他娘的....”曹震的胡子上掛滿了眼淚,“上個月我去莊子上看皇爺,他還能踹我幾腳,怎么就突然。”說著,面目猛的猙獰起來,“皇上,定是那些太醫院的庸醫害了老皇爺,臣把他們一把一個掐把死,讓他們給老皇爺陪葬!” “胡說什么!”朱允熥皺眉呵斥一聲,“現在皇爺爺只是身子不好,怎么在你口中.....?” 說著,朱允熥也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知道所謂的只是身子不好,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其他人呢?”朱允熥又輕聲問道。 曹震知道他問的都是誰,忙擦了眼淚開口道,“老兄弟們能動彈的都去了棲霞山古寺!”說著,又擦了把眼淚,“大伙說,棲霞山的菩薩靈驗,去那拜拜菩薩,多給老皇爺求幾天陽壽!” 朱允熥嘆口氣,“傳話下去,既然你們都知道了,也別太聲張,穩穩當當的不要弄得滿城風雨。” “皇上,您讓老臣去看看老皇爺吧!”曹震又哭了起來,“讓老臣去吧!” “你的心朕明白!”朱允熥再嘆,“明兒朕問問老爺子要不要見你們!但有一點,見了之后不許哭哭啼啼的,惹得他老人家心里不自在!” 咚咚,曹震無聲叩頭。 忽然間,朱允熥看到,曹震的頭上也已經滿是白發。 “你先下去吧,平安留下!”朱允熥無力的擺擺手。 曹震還想說什么,被朱高熾和鄧平一左一右攙扶著退出殿外。 ~ 殿中只剩下朱允熥和平安二人。 “哎!”朱允熥嘆口氣,疲倦的揉著太陽xue,“最近這些日子,朕怕是顧不上軍國之事。京營,你要管好!朕知道你心里難受,可你重任在身,不能懈怠!” 平安無聲落淚,他自然知道皇帝說的是什么意思。 老爺子大限將至,龍馭賓天之時正是朝堂上一團亂麻的時候。京營的兵穩,朝堂就穩。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如臨大敵。 “臣明白!但凡有半點差池,臣提頭來見!”平安叩首道。 說著,他忽然膝行上前,拼命的磕頭,幾步不成聲的說道,“能不能求皇上給臣個恩典!” 朱允熥看著他,“你說吧!要什么?” “臣只求....”平安抬頭,淚如雨下,“真到了那一天,求皇上讓臣給...給老爺子戴孝!” 說罷,繼續咚咚叩首。 皇帝駕崩,滿朝文武都要戴孝。 但顯然平安說的不是那種孝,而是家孝。 “你是老爺子的養子,養子也是半個兒!”朱允熥低聲道,“準了!” 咚咚,平安繼續叩首,肩膀猛烈的顫抖,顯然是在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這時,朱高熾從殿外返回,無聲的站在一邊。 “藩王們即將回京,你出面安頓。大伙來送老爺子最后一程是好事,別鬧哄哄的把好事也變成壞事了!”朱允熥看看他,張口說道,“天下人都看著呢!” 朱高熾明白這話中隱藏的含義,俯首道,“臣遵旨!” “你家老二老三可去信兒了?”朱允熥又問。 “昨晚就派了信使,只不過他們離得遠,怕是見不著....”朱高熾說著,也跟著嘆口氣。 “能回來就好!” 人死為大,即便見不到最后一面,三七五七哪怕百天的時候去老爺子陵前上柱香磕個頭也是孝順之心。 其實不只是朱高熾家的老二老三趕不上,北邊的藩王們如燕王,寧王,遼王,韓王,代王等他們都很可能趕不上。 但趕不上也要給趕,不能因為來不及就不讓人回來。 天下沒有爹死了,不讓兒子見的道理。 “皇上!”朱高熾輕聲開口,“旁的事都準備了,就是....到時候靈柩停幾天?是不是要和禮部的人商量商量?” 朱允熥沉默片刻,“這事老爺子應該早就定下來,明兒我問問樸不成!” 說到此處,他又是無聲的嘆氣。 幾乎是同時,朱高熾也是長嘆一聲。 嘆的是悲,是痛,也是心中的煎熬。 ~~ 咻咻...咯咯咯! 枝頭幾只鳥兒的鳴唱,拉開清晨的序幕。 暖閣中的朱允熥猛的睜開眼,唰的一下站起身。 昨夜他就癡癡的看著夜空,不知什么時候才昏昏沉沉的和衣睡去。而且這一夜,腦子里顛三倒四全是不相干讓人頭疼欲裂的夢。 “什么時辰了?行宮那邊來信了么?”朱允熥大聲問道。 “剛來信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已經起身了,早膳用了半碗粥一個雞蛋!”王八恥幾乎是飛奔入內,“行宮那邊還說,太上皇今日要帶著太子爺和小公主釣魚!” 朱允熥懸著的心,微微放下。 他揉揉臉,“端水來,我要梳洗。”說著,又道,“傳旨給南書房,朕這幾日不上朝,朝政他們酌情處理!” 正說著,外邊又傳來腳步。 顯然也是一晚上沒睡,眼睛猩紅的鄧平躬身道,“萬歲爺,曹國公和武定侯回來了,正在午門外候著!” 朱允熥下意識一怔,“他倆倒是快!” 鄧平猶豫片刻,“他二人是快馬加鞭晝夜兼程,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馬上。臣聽說,光是戰馬就一人跑死了好幾匹!臣剛才遠遠的看見,曹國公褲子上都是血,整個人要人攙扶著才能站穩!” 不用他說朱允熥也能想得到,從山東地界到京城一千多里,全在馬背上顛簸。別說是rou做的,就是鐵打的也磨散了。 “知道了!”朱允熥點點頭,“讓他們先回去歇著,等朕的旨意!” 說完,瞪了王八恥一眼,“水呢?朕要洗臉!” ~~ 十二個健壯的太監,抬著朱允熥的肩輿在宮中健步如飛。 前頭是幾個錦衣衛,飛奔一樣的開路。 王八恥跟在旁邊,一邊跑一邊捂著頭上的帽子。 朱允熥的儀仗剛要出午門換乘戰馬,忽聽到旁邊一聲哽咽大喊。 “皇上!” 肩輿中的朱允熥扭頭,遠遠瞧見身形狼狽的李景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的叩首。 “停!”朱允熥說了一聲,肩輿停住之后看向李景隆,“不是說了嗎,你回去等著!” 說著,他上下打量著平日以豐神玉立儀表俊朗著稱的李景隆。 此刻的李景隆哪里還有半點往日樣子,渾身上下好似水里撈出來的一般,跪在那里身上都控制不住的哆嗦,顯然是疲憊至極。 雙眼通紅,臉上布滿灰塵。 “臣,不想回去,想去看看!”李景隆抬頭,干癟的嘴唇被他咬得幾乎快要出血,“臣得去看看。”說著,眼神中滿是悲痛,面上卻哭中帶笑,“臣,不是外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