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 到底誰虛偽?(1)
暖閣里,光線很暗。 暗到跪著的朱橚看不清御案后朱允熥的那張臉,倒也不是說絕對是因為暗而看不清,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在這份暗淡之中,還有從窗外射進來的余暉。 而余暉又恰好打在朱允熥的臉上,使得整個輪廓顯得格外朦朧。 他可以看清的是,朱允熥就在御案后靜靜的坐著,用一把精美的裁紙刀,挑開桌面上那份朱橚苦心編寫的認罪奏章。不像是認真的看,更像是無所謂的瞄。 奏章有一截大拇指那么厚,準確的說那也不算是奏章,而是一本匯總。 一本這些年他們幾個叔王私下往來重要信箋的摘選,一些重大事件的記錄,還有一些藩王們和京城官員私下往來的證據。 “他不感興趣嗎?” 朱允熥許久沒有聲音,跪著的朱橚感覺膝蓋上酸疼難耐,但相比于膝蓋,心中的忐忑和恐懼才是如影隨影揮之不去。 “可都是老六老七他們的把柄,他怎么會不感興趣?”朱橚心中繼續暗道,“或者是,他早就知道?” 很多事朱允熥并不知道,他有青眼有錦衣衛但世上總有能藏住的秘密。 他也不是不感興趣,而是覺得有些.....有些想開口嘲諷。 靜,暖閣中很靜,只有代表著時間的沙漏在緩緩流逝。不然,就像是時光定格了一樣。 銀色的裁紙刀合上奏章,朱允熥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朱橚的臉上。 后者下意識的跪直了身體,面露微笑。 “皇爺爺讓你來的?” 朱橚忙道,“回皇上,是!”說著,頓了頓,“父皇讓罪臣來跟皇上您認錯,罪臣早先很多事想不明白,經過父皇的喝罵如今已是醍醐灌頂,罪臣今日的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 說完,恭敬的叩首。 “嘖!”而朱允熥,則是在心中撇嘴,忍不住別過頭。 他別過頭,是不想讓朱橚看到他嘴角控制不住的譏諷笑意。 “你怎么這么蠢呢?”朱允熥真想問問朱橚,“你以前沒這么蠢的,在鳳陽關傻了?還是被我嚇傻了?” 第一句話,朱橚就答錯了。 正確的回答應該是,“罪臣早就想來找您認罪!” 這時候了還說是奉了老爺子的命,你是在提醒朱允熥這個皇帝什么嗎?到底是不是老爺子讓你來的,朱允熥能不知道嗎? 朱橚五體投地一般叩首,卻遲遲聽不到皇帝讓他平身的聲音。 皇帝不說話,他也不敢起來,就這么跪著。暖閣內的時光,好似再一次凝固了。 “這個!”朱允熥手中的銀色裁紙刀,又點點那本奏章,“老爺子知道嗎?” 朱橚抬頭,眉眼之間微微有些激動,“父皇不知道,罪臣既來認罪,就要坦坦蕩蕩,把過去做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皇上。如此....”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朱允熥的手勢打斷。 朱允熥實在不想在聽他說下去了。 朱橚又回答錯了,不是回答錯,而是會錯意,會錯了老爺子的意。 不,也不是會錯意。而是他壓根就沒想順著老爺子的意,老老實實的把自己過去那些破事說明白了,磕頭請罪痛哭流涕的請朱允熥看在骨rou親情的份上,原諒他! 他想的是交投名狀! 你說他蠢嗎?他知道日后誰當家,想通了事也認清了自己的位置,開始討好了! 你說他不蠢嗎?他明明知道老爺子絕不會贊同他這么干,他還是把其他兄弟給牽連進來了。 蠢是真蠢,壞也是真壞。 朱允熥再次打量著朱橚,終于忍不住搖了搖頭。 龍生九子各不相同,他的二叔秦王沾了暴虐二字,三叔晉王沾了暴不虐。這兩人在朝臣之中,口碑不是很好,但絕對不蠢也不壞。 當初朱標死后,他倆是最有資格爭奪太子之位的,可他倆明白自己的斤兩,也明白他們老子的真實意圖,干脆就不爭了。不但不爭,對朱允熥這個大侄子還是出奇的好。 人家那是真聰明,自己的親侄子當了皇帝,怎么也不會對待自己吧?自己的親侄子當了皇帝,絕對比自己的兄弟上去了強吧? 再說老四燕王。 是,人家是有反心,也背地里使了不少手段,甚至如果可以的話他會不擇手段,同時又心存殺意。 可是人家見勢不對,磕頭認錯。 認錯不丟人,人家把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了,要殺要剮你隨意,你不殺我我就安心的給大明朝效力。人家這是拿的起放得下,算條漢子。 可老五這是個什么東西? 看著比誰都聰明,凈干些蠢壞透了的事兒! 明明有野心,裝的卻很無辜。然后暗地里串聯這個,慫恿那個。結果轉過頭來,還把人家賣得一干二凈。 這人就好像是天生的天性薄涼,天生的墻頭草見風使舵,天生的不喜歡看見別人的好,就喜歡看別人倒霉。 ~ “他怎么不說話?” 朱允熥不說話,朱橚就慌了神兒。 那本奏章是他脫罪的法寶,他相信將來一旦這位侄兒皇帝要收拾其他王叔的時候,這就是那些人的催命符。 別的不說,光是跟軍中將領暗中有勾連這一條,就誰都說不清楚。 某年某月某日,某藩王給某都指揮使送了幾個美婢女。 某年某月某日,某藩王在新招說了皇帝的壞話,不服氣。 等等等.... 甚至朱橚已做好了其他準備,等老爺子歸天之后,小皇帝要收拾那些叔王的時候,他這個做五哥的馬上跳出來,幫著小皇帝讓那些叔王們認罪伏法。 讓他們也嘗嘗在鳳陽圈禁的滋味! 可是,現在看來,他所謀劃的一切,好像皇帝都有些看不上。 所以,他更慌了,汗出如漿。 “你熱???”盼了許久,朱允熥才不緊不慢的又一次張口。 “罪臣是惶恐至極,一想到以前...罪臣十惡不赦!”朱橚再一次叩首,痛哭流涕,“罪臣害怕...” “你怕?”朱允熥笑了笑,“五叔,起來吧,坐那好好說話!” 忽然,這突如其來的語氣轉變,讓朱橚仿佛陡然間見到了光。尤其是這聲五叔,差點真的讓朱橚感動的落淚。 “皇上面前哪有罪臣.....” “那你繼續跪著吧!”朱允熥直接把朱橚其他的話,給堵死了。 “你應該知道,朕從來都不是喜歡客套,喜歡彎彎繞的人!”朱允熥又用手中的銀色裁紙刀,點點那本奏章,“而且,朕也不是假惺惺的人!” 說著,朱允熥換了一副口吻,“我覺得人呀,一輩子就這么幾十年,何必那么虛偽呢?命是自己的,怎么活也是自己的事兒,干嘛非要裝呢?” “圖什么呢?人呀,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世呀!演戲給別人看,到最后蒙的只能是自己,蒙多了就在戲里出不來了!” 這番話,讓朱橚摸不著頭腦。 但大概,他能感覺到皇帝好像是在說他。 “皇上所言極是,罪臣以前就是一把歲數沒活明白......” “我倒不是說你么活明白,我都替你累的慌!五叔呀,還記得以前嗎?我記得咱們爺倆以前,還算不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