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孫兒答應(yīng)過您！”

    朱允熥單舉右手，“您老要是不放心，孫兒當(dāng)著您老的面發(fā)誓，若是有違此誓，孫兒.....”

    啪！

    他臉頰，輕輕地被老爺子打了一下。

    隨后老爺子趕緊按下朱允熥的手，“瞎說啥呢！可不敢可不敢！”說著，雙手合十道，“咱大孫年輕胡言亂語，不當(dāng)真不當(dāng)真啊，萬事都找咱，不許找咱大孫.....”

    朱允熥的眼眶，猛的就紅了。

    他拉過老爺子的手，揉了揉，哽咽著笑道，“皇爺爺，孫兒聽說，五叔在鳳陽挺好的，也知道錯了。要不，孫兒把他放出來！”

    他一邊說，一邊看著老爺子的眼睛。

    老爺子原本渾濁的目光中，漸漸浮現(xiàn)出一絲明亮的光華。

    可憐天下父母心，不管孩子怎樣都是自己的骨rou。老爺子這輩子從來都是拿得起放下的，從來都是眼里不揉沙子，可到了自己兒子這....

    “王爵革了，不能再給，不然孫兒的話就是...就是朝令夕改！”朱允熥苦笑道，“讓他來京城陪您待幾天，您親自教導(dǎo)教導(dǎo)？”

    “好！”老爺子點頭。

    “您老別整日胡思亂想的，身上不舒坦就叫太醫(yī)，心里有想不通的事兒就跟孫兒嘮叨幾句！”朱允熥繼續(xù)道，“您yingying朗朗的，多活些年！您要知道，您在，咱們這個家就在！您在，您的兒孫們還有個撲奔的人兒和念想。您要是不在，咱們這個大家就變成了幾個小家。”

    說著，他嘆口氣，“這些小家還不如人家民間兄弟之家呢？起碼民間的兄弟子侄之家，家家戶戶都離得近有個照應(yīng)。可咱們家都天南海北的，多少年都不來往一回。”

    “對對，家不能散！”老爺子又點頭道。

    “您在，孫兒和叔叔們都孝敬您，心里頭也都有個歸宿。就像老話講的，父母在尚知來路，父母不在只有歸途。您是咱家的頂梁柱定海神針，更是咱家的紐帶！”

    “可不能總是死呀死呀的掛在嘴邊，您心里不是擔(dān)心別人說咱家如何嗎？那些該死的鬼，他們活著時候都不怕他們，他們死了您還在乎？且讓他們看去，看咱們朱家長長久久，看咱們朱家子孫滿堂，看咱們朱家千秋萬代！”

    “對對對！”老爺子不停點頭，“大孫你說的對。剛才是咱慫了，他娘的他們是咱親自下令殺的，活著時候咱都不放在眼里，死了更不成氣候。陪，咱這輩子殺的人多了，還差他們幾只惡鬼？”

    朱允熥一笑，“是呀！所以您呀，就好好的享福！哎，就長命百歲，就氣死他們！”

    “哈哈哈！”老爺子終于露出笑臉，“對，咱氣死他們！”但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惆悵來，“哎，其實咱現(xiàn)在想想，咱當(dāng)初也是氣性大，有些人不該就那么下死手！”

    其實，老爺子也就是這么一說，若是時間能重來，只怕還會這么殺一次，而且說不定還會更狠。

    這種zz斗爭從來都不能講人情的，也不能用人情這兩個字來形容。

    “您哪就下死手了，他們的兒子您可是沒殺。雖爵位沒有了，可也是衣食無憂！”朱允熥笑道，“回頭孫兒看看，若是有中用的，就抬舉抬舉抬舉他們，算是....算是給個甜棗！”

    “好！”老爺子長處一口氣，“哎，跟你說了半天話咱心里舒坦多了！”說著，閉上眼睛，“讓昨晚上這個夢攪和的，咱昨晚上一宿，愣是沒合眼！”

    朱允熥小心的把被子，蓋在老爺子的身上，輕輕拍打，柔聲道，“您要是累了，就瞇一會兒！孫兒今兒哪都不去，就守著您。等您睡醒了，讓寧兒給您煮餃子，六斤給您溫酒！”

    “嗯！”老爺子含糊的應(yīng)了一聲，閉著眼睛小聲道，“大孫，咱跟你說呀，其實人呀早晚都有那么一天，你也不必勸咱.....”他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咱死之后，你別弄那么些勞什子的隨葬，人都死了...用不著...就帶著你祖母以前給咱做的衣裳和鞋.....把咱和你祖母合葬.....”

    “記著，就咱和你祖母......其他女人，都葬在外邊的坑里，不許進(jìn)來....不然你祖母是醋壇子....打咱......”

    “哎！”朱允熥繼續(xù)拍打，輕輕的應(yīng)了一聲。

    漸漸的，殿中老爺子的鼾聲起伏，看樣子是睡著了。

    朱允熥給老爺子掖好被子，輕手輕腳的走出去。

    殿外，只有樸不成一人，神色關(guān)切的站著。

    “睡了！”朱允熥笑道。

    樸不成長出一口氣，“還得是皇上您能勸好老爺子。”說著，抹淚道，“奴婢，奴婢這顆心呀....”

    “莫哭，剛睡！”朱允熥拍拍對方的肩膀，“你去伺候，朕去外邊透透氣！”

    ~~

    偌大的永安宮顯得有些空曠，紅墻上幾只翠鳥旁若無人的起伏跳躍，好似這里是它們的家一般，輕松寫意。

    朱允熥甩兩下胳膊，走到側(cè)殿旁，正好看著漢白玉欄桿下，池塘中游弋的錦鯉。

    一個紫衣的小太監(jiān)，低著頭踩著小碎步，輕輕的來無聲的跪在朱允熥的腳邊。

    嘩啦！

    朱允熥朝池塘中扔了一把魚餌，引得錦鯉爭相擁擠，水花漣漪陣陣。

    “這幾天，老爺子這邊見了外人？”朱允熥低聲道，“中都來的？”

    “回皇上，太上皇沒見外人！”那小太監(jiān)低聲道，“不過，有幾封信送到了宮中，是奴婢經(jīng)手。一封是齊王一封是楚王，還有寧王.....太上皇這幾日本來好好的，自從看了那些信之后，就長吁短嘆.....”

    “知道了！”朱允熥又扔了一把魚餌，面無表情的說道，“下去吧！”

    “是！”小太監(jiān)無聲退下，好似從來沒出現(xiàn)過一般。

    “哎！”許久之后，朱允熥長嘆一聲，手中的魚餌全部灑落池塘，密密麻麻漂浮一層。

    老爺子不怕死，他的兒子們卻生怕自己的老子死了。

    不想他們的老子死，不是因為他們孝順，而是他們怕沒了這個護(hù)身符。

    ~

    永安宮寢宮，樸不成輕輕搖著羽紗。

    迷迷糊糊的老爺子半睜眼，“過來！”

    “奴婢在呢！”樸不成趕緊跪在老爺子身旁。

    老爺子扶著床榻，支撐起身體，斜靠在床頭，“讓你準(zhǔn)備的東西準(zhǔn)備了？”

    “奴婢不敢.....”樸不成瞬間落淚叩首。

    “別哭哭啼啼的，跟個娘們似的.....”老爺子罵道，“讓你準(zhǔn)備你就準(zhǔn)備，咱可能用不到，也可能能用到！”說著，嘆口氣，“這身子，已是他娘的油盡燈枯了，估計挺不了多少時候了！”

    說著，他看向樸不成，“咱說過，咱不死，怕受罪！”

    隨后老爺子卡巴卡巴的捏著自己的關(guān)節(jié)，“咱要是真的一閉眼起不來，那就啥都不用說了，那是享福。可咱要真是不能說話，不能動，到時候你就把咱讓你準(zhǔn)備的那東西，給咱灌進(jìn)去！”

    “讓咱痛痛快快的走，省得給人添累贅，明白嗎？”

    “皇爺！”樸不成忍不住，失聲痛哭。

    “你個老狗！”老爺子罵道，“等咱死了再嚎！”說著，忽然捂住樸不成的嘴，耳朵動動，忙低聲道，“別哭了，咱大孫回來了！”

    說完，老爺子麻溜的躺下，呼嚕聲再次響起，好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