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拉車的馬脖子上還帶著一圈鈴鐺。

    清脆的鈴聲之中，簾子被緩緩的拉開，幾位蒙著面紗穿著束腰抹胸彩衣的女子，先是挪到了車轅邊兒，然后趴在了健壯的婦人身上。

    一個(gè)個(gè)的女子，就這樣被健壯的女子，背進(jìn)了酒樓送往二樓雅間。

    老爺子朱允熥爺倆的目光，從頭盯到尾。

    “堂子姑娘出局？”老爺子自言自語道，“這是.....?”

    朱允熥笑著低聲道，“就是青樓女子出來陪客人喝花酒！”

    “哈，玩的是夠花花！”老爺子目光依舊看著從馬車中下來的青樓女子，跟隨著她們的身影，然后忽然瞥了朱允熥一眼，“你會(huì)的挺多呀？這都知道？你跟學(xué)的？你去過？”

    朱允熥一窘，“呃.....孫兒也是聽李景隆說過那么一嘴！”然后，目光看向李景隆。

    后者馬上心領(lǐng)神會(huì)，笑道，“是小人有一次陪少東家出門溜達(dá)時(shí)，順嘴說了一次！”

    “不教點(diǎn)好！”老爺子橫了他一眼，“若是以后讓咱知道了，你帶咱大孫去那種地方，小心你的狗腿！”說著，目光跟隨最后一個(gè)青樓女子上樓，還抻著脖子看看，“出局？這詞新鮮??！”

    “皇爺爺！”朱允熥低聲笑道，“您老沒聽過這詞兒？”

    “哼，咱這輩子啥事都干過，唯獨(dú)沒去過哪地方?！崩蠣斪雍叩?，“色是刮骨刀??！再說了，咱總覺得那地方埋汰！”

    “就是！”曹震跟著開口笑道，“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看上誰直接搶.....”

    正說著話，冷不丁郭英在下面猛的一杵子。

    “你懟我干什么？你懟我也是要搶，你沒搶過？”曹震斜眼，“當(dāng)年你別誰搶都?xì)g，還就喜歡搶人家當(dāng)官的老婆，說皮rou細(xì)會(huì)疼人！”

    郭英氣得直接把臉扭過去，咬牙切齒。

    忽然，二樓傳來男子輕浮的浪笑，以及女子的柔聲細(xì)語。

    老爺子的表情也變得咬牙切齒起來，“咱的老家？嘿嘿，咱的老家親鄰，祖上八輩子都沒有干這事的。就算當(dāng)年缺德帶冒煙的地主劉德，也沒干過這事？呵呵，剛才還說什么規(guī)矩禮法，哼！”

    “您犯不上跟這種張狂小人生氣，回頭跟中都留守說一聲，治他就是了！”朱允熥笑著給老爺子倒茶。

    正說著話，外邊又是車馬響，幾個(gè)流里流氣的錦衣青年邁步進(jìn)來，說說笑笑也直接上了二樓。然后二樓雅間傳出的聲音，驟然加大起來還伴有陣陣?yán)诵εc扭捏。

    ~~

    朗朗兩聲，珠落玉盤，琵琶聲驟然響起。

    緊接著，二樓雅間窗口處，依稀看到捧著琵琶的人影，開口淺唱。

    “馬渡沙頭首蓿香，片云片雨過瀟湘。東風(fēng)吹醒英雄夢(mèng)，不是咸陽是洛陽。”

    樓下的朱允熥聽得真切，“皇爺爺，這是您的詩呀？”

    這詩正是當(dāng)年老爺子所著，名叫征陳至瀟湘。

    原本是豪邁大氣的一首詩，不想此刻竟然在一個(gè)歌女的口中唱出。

    “嗯！”老爺子點(diǎn)點(diǎn)頭，笑道，“他娘的，咱的詩現(xiàn)在也成唱詞兒了？”

    一首開篇詩落下，二樓雅間的女子隨著琵琶的伴奏，緩緩說書，“卻說洪武爺提兵百萬攻下洛陽，直抵漢家故土燕云十六州，北伐大業(yè)有望之時(shí)。猛然間想起當(dāng)年與陳友諒連番血戰(zhàn)，心中豪氣大發(fā)......”

    “這是什么話本兒？怎么把咱也寫進(jìn)去了？”老爺子皺眉問道。

    “是洪武爺征北！”李景隆在旁開口笑道，“傳唱的就是您御駕親征的故事，還有北伐偉業(yè)！不知何人所做，但流傳甚廣。小人在京師中時(shí)，聽聞逢年過節(jié)廟會(huì)集市上，都有說書人講述，聽的百姓里三層外三層，待聽到您百戰(zhàn)百勝之時(shí)，聽者無不掌聲如雷歡呼雀躍?！?/br>
    朱允熥也笑道，“皇爺爺，民間傳唱您的功績，是百姓們愛戴您的表現(xiàn)。您想想，民間小調(diào)可沒有稱贊秦皇漢武的，把您寫進(jìn)小調(diào)，足見百姓愛慕之心！”

    老爺子咧嘴笑笑，“你倆不用說好聽的，百姓愛聽就唱唄，咱沒那么多事！”

    聞言，朱允熥笑了笑。

    老爺子這人是最不耐煩這些曲兒調(diào)兒呀的，認(rèn)為是靡靡之音，曾一度下令嚴(yán)令禁止。不過這種事，壓根就禁不住。

    “不過呢話說回來！”老爺子又笑道，“百姓們愛聽就聽，可若是有窮酸書生敢借用文字編排咱，那可不能容?！闭f著，哼了一聲，“那些個(gè)遭瘟的書生，別的本事沒有，整日指桑罵槐嘰嘰歪歪倒是一把好手?！?/br>
    這時(shí)二樓又有歌女的聲音傳來，“洪武爺親臨洛陽，稿賞三軍親自點(diǎn)將，中山王徐達(dá)為帥，開平王常遇春為將，武定侯郭英為先鋒......”

    “嘿嘿！”郭英忽然咧嘴笑了起來，“咋還有我呢？”說著，湊到老爺子耳邊，“老東家，這詞兒還真沒胡編亂造，當(dāng)時(shí)我可不正是先鋒嗎？”

    說到此處，郭英唾沫星子橫飛，“當(dāng)時(shí)咱們到了通州，眾人都說要強(qiáng)攻，唯獨(dú)我和徐達(dá)說大伙遠(yuǎn)道而來，強(qiáng)攻城池恐怕?lián)p失慘重?！?/br>
    “第二天大霧，我率三千騎兵突襲，韃子那邊一看才這點(diǎn)人兒，有個(gè)叫什么叫帖木兒的帶一萬騎兵兩路夾攻要把我吃掉。”

    “我能讓他吃嗎？他吃得了我嗎？我直接帶人撒丫子就跑，那小子嗷嗷追，然后一頭扎進(jìn)了包圍圈，常遇春帶人給他一頓暴揍,直接抓了活的，我說留他活命，常遇春那廝直接照著他腦袋，咣當(dāng)就是一錘子.....”

    “咱知道有你！”老爺子橫他一眼，“你賣什么嘴？”

    郭英嘿嘿兩聲，不再說話。

    曹震側(cè)耳聽了半天，突然猛的在桌子下面踹了李景隆一腳。

    “這.....不是....您踹我....?”

    “戲詞里怎么有郭老四沒老子？”曹震怒道。

    李景隆這一腳挨的冤枉，哭喪著臉道，“又不是我寫的，我哪知道！”

    “哪個(gè)窮措大寫的，老子活剝了他！”曹震憤憤不平，“老子一身的戰(zhàn)功，都他娘的不寫，是看不起老子還是故意埋沒老子的功勞？老子婆娘都是在大都城槍的，韃子皇帝的宮女.....”

    “你閉嘴！”老爺子正聽的入神，罵道，“沒你更好，哪次敗壞軍紀(jì)的事兒，不是你先挑頭的？”

    “不是.....每次都是常遇....”說著，曹震忽察覺朱允熥盯著他，連忙住口。

    常遇春再怎么樣，那是皇上的親姥爺。可不是他曹震，能拿出來當(dāng)擋箭牌的。

    忽然，二樓傳來汪少爺?shù)拇笮Γ巴纯焱纯?！我大明兵威赫赫，元順帝望風(fēng)而逃，回草原放羊去了！”

    “哈哈哈！”樓上傳來一眾浪蕩子附和的笑聲。

    “說起來，自古以來就沒有洪武爺這樣起家艱難，又百戰(zhàn)百勝的天子！”二樓中有人說道，“更難得的是，他老人家?guī)は旅蛯⒍际窃蹅兓慈?！?/br>
    “準(zhǔn)確的說，是咱們鳳陽人居多！”汪少爺大聲開口，隨后嘆息一聲，“哎，當(dāng)年我祖父也曾去了軍中，可惜弓馬不精不能上陣，寸功沒有的回來了。他老人家但凡是上陣搏殺了，憑著我家和洪武爺?shù)慕磺?，說不得我家也能落頂世襲罔替侯爵的帽子！”

    話音落下之后，馬上有人奉承道，“汪兄，話說當(dāng)年，你們家老祖當(dāng)真是拿出棺材本兒，幫著洪武爺置辦家里人的后事？”

    “可不是嘛！”汪少爺?shù)靡獾拇舐暤?，“?dāng)初呀，我們家老祖是看著洪武爺長大的，洪武爺家里窮，我們老祖平日也常暗中接濟(jì)?！?/br>
    “那一年洪武爺家里辦喪事，什么都沒有。我們老祖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把給自己百年之后預(yù)備的香燭紙錢拿出來，還給張羅一間干凈屋子當(dāng)靈堂?！?/br>
    “嘖嘖嘖！”樓上眾人齊聲贊嘆。

    “后來我們老祖跟洪武爺說，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就讓我爺爺親自把洪武爺送到了龍興寺?！?/br>
    “嘖嘖嘖！”眾人又是驚嘆。

    “聽老輩人說，那時(shí)候洪武爺可是拉著我們老祖的手，一口一個(gè)干娘。”隨后，壓低聲音，“諸位，咱們說句不好聽的，當(dāng)初要是沒我們老祖給洪武爺指這條路，嘖嘖......”

    瞬間，樓下人臉色大變。

    有些話可以說，但不能用這種口氣說。

    朱允熥臉上笑容盡去，對(duì)李景隆說道，“上去，撕爛他的嘴，讓他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