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罪己(2)
今天的飛機回老家,去老爹的墳上看看。 因為某種原因,已經(jīng)許久沒去拜過他了。以前我不懂為何要祭奠,總覺得這種傳統(tǒng)是不是有些虛偽,甚至狹隘的以為這些事都是做給活人看的面子的事。 可是,當我親身經(jīng)歷體會之后才明白,祭奠的意義不單純是懷念,更多的是自省和激勵,還有責任。 ~~ 中都鳳陽是一座新城,一座老爺子為了懷念父母親人,為了彰顯自己的功績所建立的新城。 從洪武二年到洪武八年四月,共召集工匠十萬,民夫七十余萬耗費無數(shù)民力物力國力財力而建。 它就是另一個大明京師的翻版,所有大明京師該有的中都鳳陽都有,甚至京師沒有的,中都依舊有。他不但比京師應天府大,乃至于比后來朱棣遷都建設的bei京,還要龐大。 這樣一座城,無比恢弘遼闊,壯觀高聳,仿若天上神殿。 可是他卻坐落在并不富饒的淮西大地上,更是建立在百戰(zhàn)之后民生凋敝的國情之上。是以這座雄城雖壯觀卻突兀,雖華麗卻也冷清。 若說老爺子這輩子,真的做了什么不體恤民情,民賊一樣的事,那便是修建中都鳳陽。 這座城池,讓老爺子真正變成了趨勢百姓如奴婢的民賊。 做出這個決定的重要因素,其實不但因為此地是老爺子的家鄉(xiāng),父母親長陵墓所在,更是因為此地,乃是整個淮西勛貴武人集團集體的故鄉(xiāng)。 富貴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 新的鳳陽城不再是單純的濠州,而是將當初起兵時所有的淮河流域都劃進了管理范圍之內(nèi),讓整個淮西勛貴都大為振奮。 負責修建中都的主官,是當時的中丞韓國公李善長。 修建城池期間,天下各地的木材源源不斷的發(fā)往鳳陽,運送密木料使用的是二十三輪二百人拉動的大車,筑造城池所用的青磚,每塊重達五十斤,都是由直隸,江西,湖光的二十一府燒制。 修筑鳳陽期間,前方的淮西將領們也一反常態(tài),不再殺俘。而是將俘虜們盡數(shù)發(fā)配鳳陽,進行勞作。 洪武七年李善長等淮西勛貴又對老爺子奏報,家鄉(xiāng)鳳陽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戰(zhàn)亂人煙稀少不夠熱鬧,老爺子一狠心將山西蘇杭等地沒有土地的佃農(nóng)二十萬人,遷往鳳陽給與田地房屋充實家鄉(xiāng)。 整個鳳陽城呈正方形,依托鳳凰山而建,城郭長達五十余里。 即便是這樣,李善長為首的淮西官僚集團還唯恐城池不夠盛大,督造之時為了趕工期,更是罔顧工匠民夫的死活。 這座城真的只是為了老爺子? 還是說這座城,是整個淮西官僚集團的功績碑? 所以這座城,繁華壯麗的外表之下,是窮苦人的累累白骨和鮮血。 朱允熥和老爺子的車架,緩緩在中都城外停住,看著遮天蔽日的城墻。再想起這座城池的因果,他的心中浮出兩個字,報應。 韓國公李善長還有一眾淮西勛貴之所以落到那個下場,想來和當初為了修建這座淮西之城時太過殘酷暴烈,脫不開干系。 洪武七年聽說中都已經(jīng)有了些樣子,老爺子起了回鄉(xiāng)的念頭。親自從應天府啟程,率領文武百官到鳳陽中都,并在剛修建起來的皇宮中,升殿朝議。 可老爺子還沒在龍椅上坐穩(wěn),就有錦衣衛(wèi)來報,因為勞作繁重猶如牲畜,不堪重負的工匠在建造城池的時候,在磚上刻下了對大明王朝,對朱家的詛咒。 當老爺子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時候,韓國公李善長氣急敗壞的上書,要將所有的工匠民夫殺掉,以儆效尤。 是當時的工部尚書薛詳拼死阻攔,并且大聲質(zhì)問,“太師一言壞天下人如此,就不怕殃及子孫嗎?” 事實證明,薛詳?shù)脑捠菍Φ模钌崎L一案他的罪狀中沒有鳳陽中都之事,卻有因果。 同時,如此不惜任何代價修建這座城池的后果,也讓老爺子在成為皇帝沉浸在洪大武功中不可自拔的時候,進行了第一次深刻的反思。 那一年,中都鳳陽富麗堂皇仿若仙境的皇宮中,老爺子卻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穿著龍袍的他卻想起了自己衣不蔽體的童年。 更想起了,蒙元末年民不聊生,餓殍滿地的慘景。 還有百姓易子而食,官逼民反的悲劇。 “千古之上,稱盛德者,以堯為首。后世競相奢侈,極致宮室榭臺之娛,窮盡與馬珍寶之玩,欲心一縱,卒不可遏,亂由是起矣。” “昔元政不綱,英雄并奮,民不堪命,皇天后土,憫民命之.....臣心不忘,洪武初年平定中原...遂命群臣會議,皆曰濠地古之鐘離,于此建都,庶合古今之宜,以此兩更郡名。 今為鳳陽建立都城,土木之役,實勞民力,役重傷人,當該有司,疊生jian弊,愈覺尤甚,此臣之罪,有不可免者。” 這些,是老爺子在罪己詔之中的原話。 他更是不顧淮西勛貴和龐大的淮西官僚集團的阻撓,停止修建中都。 到今天,這座富麗堂皇的城池,只是半成品。 它在這是座城,更是老爺子心中的牢。 每年當宮中皇子成年之后,包括太子朱標在內(nèi),成年之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徒步從應天回鳳陽。 說是要皇子們知曉祖宗創(chuàng)業(yè)的艱難,其實是在告訴兒孫們,去看看,回老家看看你們的老子,當初因為沾沾自喜好大喜功,做了多么大的蠢事。看看你們的老子,因為他娘的一時昏聵,害死了多少人! “聯(lián)今所作,但求安圃,不事華麗,凡雕飾奇巧,一切不用,吾后世子孫,守以為法。” 忽然,朱允熥感覺自己的手被老爺子的大手抓著。 不知是不是因為冷冽的寒風,老爺子的掌心沒有半點溫暖。 而且,還有些顫抖。 “皇爺爺,您冷嗎?”朱允熥問道。 “咱.....”老爺子的嗓音有些沙啞,艱難的開口,“咱現(xiàn)在忽然明白一個詞兒,近鄉(xiāng)情怯!” “不,不是這個詞兒,是........”說著,老爺子的目光沒再看那恢弘的城池,而是開口說道,“而是,心中有愧!” “皇爺爺,您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朱允熥知道老爺子為何如此說,柔聲寬慰,捏住老爺子的手。 “當初,咱投軍進了這座家鄉(xiāng)的城,一開始也做了許多違心的事。”老爺子低聲開口,“后來,咱功成名就了,卻只想著........” “您以前免了鳳陽十年的賦稅,孫兒登基之后,也免除了鳳陽五年的皇糧。”朱允熥笑道,“慢慢來會好的!” “可是有些事,他們不會忘的!”老爺子開口嘆息。 這時,郭英從前邊大車上跳下來,笑著走進說道,“皇爺進城嗎?兩位爺若是不想讓地方官知曉,就住臣的宅子里去!”說著,大笑道,“臣在鳳陽的宅子,這些年都沒住過幾次,聽說修的比京城的還好.....” 他正說著,忽然發(fā)現(xiàn)李景隆在兩位皇爺?shù)纳砗螅蛔〉膶λ麛D眼睛,他心領神會馬上止住話頭。 而曹震則依舊大大咧咧,“臣的宅子也在,當初修的時候還是皇爺您恩典,臣的宅子用的是國公的行制!”說著,咧嘴大笑,“光是花園子就占地兩三畝,宅在的房梁都是幾百年的老木頭,不怕蟲蟻。城外頭還有臣的莊子,兩千多畝地呢。” 說到此處,他意氣風發(fā),“要是祖宗泉下有知,知道臣今日如此出息,想必都能笑出聲!臣當年提著腦袋拼命的時候,也沒想到有今天.....” “你過來!”老爺子對曹震勾勾手。 曹震忽然驚醒,卻不敢不上前。 “兩千多畝,你他娘的,當初你的勛田只有八百多畝!”老爺子咣的一腳,直接把曹震踹個跟頭,“多出來的田地,天上掉下來的?你住在京師家財萬貫,要這點田地何用?” “臣......”曹震委屈,弱弱的說不出話。 “咱早就說過,爾等應謹身守法,以吾為則,不忘貧賤之時,勿行奢靡之事。” 老爺子目光清冷,“你們是不是都忘了?” 郭英和曹震連忙跪下請罪,頭都不敢抬。 “皇爺爺!”朱允熥開口道,“自從上次孫兒回鳳陽之后,私下里也說過他們。他們交還了許多田地,如今田地雖多,也沒聽說有什么欺壓良善的事兒!” “你就是心軟!”老爺子哼了一聲,然后又道,“跟你爹一個樣!” 其實不是朱允熥心軟,而是這些老臣們還能活多久? 他們死了之后,收回與否還不是朱允熥一句話,他只是不像老爺子這般剛烈罷了。 “不進城了,直接去皇陵!”老爺子飛快的看了一眼高聳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