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秋典(1)
天生萬物,都將是一個從初生到衰老的過程,沒有什么是亙古不變。 只不過,這種衰老對于人來說格外殘酷,因為衰老的背后是死亡。 而對于其他作物,他們的衰老其實就是成熟。 人死了,魂歸塵土,作物成熟供人使用。 這也印證了,天生萬物都是滋養(yǎng)人類的法則。 不過往深了想想,其實這整個循環(huán)也有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比方人說我們?nèi)耍斋@了可以果腹延續(xù)生命的作物,卻從不會感謝這些作物,而是感謝天地。 甚至,從先人開始就將所獲得的一切,都當成了上天的恩賜。 我們感謝的是天,還是神? 是造物?還是必須對某種未知飄渺的東西表示虔誠? 而且在這種虔誠的頂禮膜拜之后,我們所有的努力和辛勞,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你看,因為有天,所以才有我們。 若沒有頭上這片天,即便我們勤勞如螞蟻又有什么用? 沒有這片天,你就算每天十二個時辰一直在耕作,你還是吃不飽穿不暖。 天有生命嗎? 人的生命來自父母,與天何干? 人創(chuàng)造了這世間所有的一切,為何要把自己的創(chuàng)造,放在上天的英明恩賜之后? 其實,天也是人創(chuàng)造的。 人很賤,總是想著法的把自己讓這些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束縛? 不,不是因為人賤,也不是因為天多么深不可測。 而是有人,站在人類食物鏈頂端的人,需要天。需要天這樣的云層之上的制高點,來進行統(tǒng)治。 這種人叫統(tǒng)治者,他們把感恩崇敬等人類最質(zhì)樸的情緒融入禮法。所以,有了敬天有了跪拜有了等級有了尊卑。 ~~ 深秋的清晨,微風(fēng)吹不散薄霧,淡淡的水汽如影隨形。 紫禁城晨鐘敲響的一刻,朱允熥從床上起身,梳洗之后換上光祿寺早就準備好的麻衣。 仲春吉亥日,皇帝親到耕地,至秋夏,奏聞結(jié)實,,就擇吉日,貯之神倉。 皇帝就是統(tǒng)治者,所以理所當然的要用這套無序的天地禮法,統(tǒng)治臣民。 而統(tǒng)治最好的手段,就是表率。 春,有春耕節(jié),天子親自在田間扶犁。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 秋,即將收獲,天子要再次祭拜掌管倉儲的神,親自到田間參與豐收。 而今年的秋收典和往年又有不同,因為戶部那些精挑細選,專門在李景隆的莊子上,負責(zé)栽種洪薯的農(nóng)官們說,洪薯成熟了。 朝堂上下早就在盼著這一天,以為這種農(nóng)作物可以給天下百姓多一份口糧,少一份災(zāi)荒。 如果真的可以畝產(chǎn)數(shù)十石,那就是天降大明的祥瑞。當大書特書,被萬人敬仰傳頌。 除了豐收之外,洪薯所代表的意義也更是不尋常。 他能體現(xiàn)天的威和恩,能讓百姓更加虔誠。 朱允熥穿著麻衣走出樂志齋,緩緩朝著老爺子的寢宮方向走去。 紫禁城的清晨格外寂靜,偶有飛鳥從枝頭飛落,深深的夾道之中,幾只警惕的野貓,在見到皇帝的儀仗之后,迅速消失不見。 然后,當皇帝的隊伍過去,它們再次返身,驕傲的爬上墻頭,不屑的看著遠處的隊伍。 隨后,瞇著眼睛盯著那些枝頭的飛鳥,虎視眈眈。 “皇爺爺起身了嗎?”永安宮外,朱允熥對跪在殿外迎接的樸不成問道。 “回萬歲爺?shù)脑挘现髯釉缇推鹆耍 睒悴怀梢彩且簧砺橐拢Φ溃皠偤攘藘赏胄∶字啵戎兀 ?/br> 朱允熥點點頭,鄭重的走入永安宮,面對老爺子所住的正殿。 殿外除了垂手侍立的宮人太監(jiān),還有幾位時刻記錄他們爺倆一言一行的史官。 “孫兒,恭請皇爺爺!” 朱允熥站在漢白玉的丹階下,叩首開口。 吱呀一聲,老爺子的寢殿大門緩緩打開。 先是一根拐杖從里面探出來,然后是一雙有些破損的布鞋,緊接著同樣的一身麻布衣服的老爺子,威嚴的緩緩走出。 “皇爺爺,孫兒老接您老,行秋收之禮!” “知道了!”老爺子淡淡的說了一句,揮揮拐杖,示意不用朱允熥上來攙扶,挺直脊背從丹階上下來。 “吃早膳了嗎?”老爺子走到朱允熥面前笑問。 “孫兒早上吃了四個象眼包子,羊rou餡的!”朱允熥笑道。 老爺子滿意的點頭,“嗯,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說著,大笑道,“在民間,即便是再怎么貧苦的人家,秋收這幾天也是要吃兩頓干飯。” 說到此處,大手一揮,“走!” 邊上的樸不成馬上高喊,“太上皇皇上起駕!” 神宮的夾道中,爺倆走在前,長長的隊伍在后。 爺倆剛出后宮過了左安門,外邊又是數(shù)不清多少人三呼萬歲的跪下。 領(lǐng)頭的公卿大臣們,也皆是麻服。 隨后爺倆坐上御輦,文武百官隨后步行,浩浩蕩蕩的朝宮外開去。 古來帝王越是賢者,越要重視春秋之典。 統(tǒng)治者制定了規(guī)則,就越是要遵守規(guī)則。 盛大的隊伍出了宮門,外邊又滿是盛裝的金吾衛(wèi),御林軍。 隨著厚重的宮門打開,天地之間的光,也徹底的灑落下來。那些云層之中的霧和水汽,在陽光的照射下蕩然無存。 ~~~ 御輦很是寬大,足夠他們爺倆在里面毫無帝王形象的栽歪著。 老爺子撇了一眼外頭的人馬,轉(zhuǎn)頭臉上帶上些不屑,“咱早就說,別整這么大陣仗。這他娘的是去干活的樣嗎?不是咱看不起這些人,給他們二畝地,他們能收的狗啃的一樣!” 朱允熥把暖羅放在老爺子手邊,笑道,“自從朝臣們知道了洪薯的事,就都眼巴巴的看著。尤其是禮部,一群官整日給兒孫上折子,唯恐典禮的規(guī)模太小。” “草!”老爺子笑罵一聲,“弄這么大陣仗能咋?老天爺要是不給面子,該你顆粒無收就顆粒無收。”說著,嘆息一聲,“都他媽糊弄事兒呢。” 說著,老爺子捧起茶碗,“大孫,若是這洪薯真的畝產(chǎn)數(shù)十石,下一步打算在哪推廣啊?” “孫兒和戶部等官員議過。”朱允熥開口道,“今秋所收的糧種,先予以北方,尤其是邊地。” 僅一個農(nóng)莊所出的洪薯種子,自然不肯能足夠分配整個帝國,所以做事就分出了先后。 “既然洪薯不挑地,不怕旱澇就優(yōu)先在貧地推廣。著當?shù)氐墓賳T,盡心培育良種,酌情推廣。”朱允熥繼續(xù)說道,“同時京師這邊,馬上讓戶部擴大育種的規(guī)模。” “唔!”老爺子點點頭,“這事是急不得,總要幾年才能讓天下人都用的上。”說著,忽然看看朱允熥,“不過,做事呀,也要分遠近。別的地方擱置一陣兒倒是沒啥,咱老家鳳陽可不能怠慢。” “皇爺爺放心!”朱允熥笑道,“孫兒已跟下面說了,率先在鳳陽推廣。” 這個回答,顯然讓老爺子心情舒暢。 “嗯嗯,咱們的老家嘛,多給點好處旁人也說不出什么來。”說著,又道,“你告訴鳳陽留守,咱祖宗的陵寢邊上那些陵田,都給咱種上洪薯!” “嘿,祖宗們要是知道了有這個好玩意,只怕比知道咱當了皇帝還要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