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的后花園中，朱允熥見到了席應(yīng)真道人還有藍玉。

    許久未見，藍玉清瘦得不成樣子。原本虎背熊腰的人，如今已經(jīng)瘦得有些脫相。不過精神還行，悠哉的在花園中打著五禽戲。

    席老道卻是紅光滿面，坐在葡萄架下，一邊喝著冰鎮(zhèn)葡萄釀一邊跟常家的丫鬟調(diào)笑，嘴里講著潘金蓮倒掛葡萄架的故事。

    開國公常升引著朱允熥緩緩進來，倆老頭同時停住手中的動作。

    席應(yīng)真有些錯愕，隨后帶著三分嘆息放下手中的琉璃酒杯。

    藍玉則是面色微微有些激動，見朱允熥過來趕緊行禮。

    “叩見皇上！”

    “起來起來！”朱允熥親手把藍玉扶起來，打量著對方，笑道，“病好些了？朕看你雖然清瘦了許多，可精神還行。平日吃的好，睡得好？”

    “有勞萬歲爺?shù)胗洠锍家磺卸己茫　彼{玉動容。

    他在常家已經(jīng)養(yǎng)了許多日子，雖是錦衣玉食又有席老道這個醫(yī)術(shù)高超之人給他診病，可卻半點自由都沒有。他這樣的人不怕死，他怕的是被人遺忘。

    “快坐！”朱允熥親手扶著藍玉坐下，笑道，“是朕的不是，按理說該早點來看你，可國事繁忙........”

    “臣都知道！”藍玉笑道，“臣知道皇上心里掛念臣！”說著，微微嘆氣，“皇上御極天下，不知多少軍國大事要您來定奪。”說到此處，又重重嘆氣，“可恨臣這身子，想給皇上分憂都不成了！”

    他這一生，雖是淮西勛貴，卻發(fā)跡于大明建國之后。一方面是他確實是大明中生代將領(lǐng)之中的翹楚，二來因為他是故太子朱標(biāo)的姻親，對他刻意提拔器重。

    太子朱標(biāo)在時，他就盼著太子爺早點當(dāng)皇帝，他藍玉帥大明虎賁橫掃四方。等朱標(biāo)故去，他暗中聯(lián)絡(luò)勛貴，就是為了保朱允熥這個朱標(biāo)嫡子上位。

    現(xiàn)在朱允熥貴為天子，而他卻英雄遲暮疾病纏身，不得不說造化弄人啊！

    “好好養(yǎng)著，總有用到你的那天！”朱允熥笑笑，“出鎮(zhèn)邊疆是不大可能了，但將來去武學(xué)中教些生員還是可以的。到時候，你藍玉也是門生遍地，呵呵！”

    聞言，藍玉的臉上露出一笑意，但又馬上收斂，不悅的看著席應(yīng)真，“你這老兒，皇上來了你還敢大剌剌的坐著，還不過來叩首？”

    席應(yīng)真翻個白眼，依舊斜靠在躺椅上，“貧道乃化外之人.........哎哎，藍玉你別動手.....！”

    眼看藍玉大手直接把干瘦的席應(yīng)真提溜起來，按在自己腳下，朱允熥笑道，“算了，跪朕的人不少他一個！”

    席應(yīng)真抬頭，眼睛溜溜轉(zhuǎn)，“您來....是不是有事兒？”

    頓時，席應(yīng)真緊張起來，“可是為了你家老爺子？”

    朱允熥又笑著點頭，算是答應(yīng)。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席應(yīng)真嘴里一連說了四個完了，“這可是寡婦死了兒子，他娘的沒指望了！”說著，一指藍玉和常升，“道爺我早說過，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藥給你們開了放道爺走就是，你們偏不聽！”

    “哎呀哎呀，可憐道爺我陽壽未盡，就要..........”

    朱允熥忍不住笑道，“不是殺你！”說著，頓了頓，“皇爺爺要見你們？”

    “不去不去！”席應(yīng)真腦袋搖的撥浪鼓一樣，“你家老爺子什么脾氣你知道，殺人都不帶眨眼的，脾氣那是貓一陣兒狗一陣兒........”

    “放肆！”藍玉大聲呵斥，額頭青筋乍現(xiàn)。

    席應(yīng)真撇嘴，“吼，你現(xiàn)在還裝起忠臣孝子來了？”

    “你...........”藍玉大怒。

    朱允熥一把拉住他，對席應(yīng)真道，“去吧，沒人又要殺的意思！”說著，站起身道，“老爺子對你心里是有氣，可他若要殺你，何必非要見你，那不是多此一舉嗎？”

    一番話，直接讓席應(yīng)真陷入沉思。

    是的，這話絕對沒說錯。他朱重八這輩子要殺人，何時做過這等脫褲子放屁的事？他想殺誰，直接就殺了，被殺的人甚至都搞不清自己是因為什么死的。

    “明早有人來接你們，朕就不和你們一塊去了！”朱允熥又道，“不過，朕覺得老爺子找你們，是好事！”

    說著，對藍玉頷首笑笑，帶著常升轉(zhuǎn)身出去。

    常家的府邸很大，甚至比曹國公李景隆家的還大上幾圈，但不如對方那般雕梁畫棟，卻又有幾分大氣磅礴。

    朱允熥在前，常升在后。

    “皇上！”許久之后，常升終于開口道，“老皇爺要見席道人，是不是身子不怎么好？”

    他很清楚為何朱允熥一定要把席應(yīng)真養(yǎng)在他們常家，一來是為了保護他席應(yīng)真。二來么，說句不好聽的老爺子如今年歲越來越大，到了關(guān)鍵時刻，興許還要這席道人出力。若是放走了他，天涯茫茫再去尋這么個人，可就難了。

    “沒有的事，別瞎琢磨！”朱允熥笑笑，回身時卻臉色凝重，“你是朕的舅舅，剛才這話朕就當(dāng)你沒說過，僅此一例！”

    “臣遵旨！”其實常升剛一說完就后悔起來，作為臣子是絕對不能私下揣測圣躬的。這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去，傳出去就或許就變成他常升盼著老爺子有個好歹。

    “如今你掌管著京師大營，三舅掌管著九城防務(wù)，權(quán)柄日重更要謹(jǐn)慎言行！”朱允熥繼續(xù)朝前走，口中緩緩道，“不是朕要敲打你，而是今時今日已容不得兩位舅舅和以前一樣隨性，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們啊！”

    這話，讓常升心中暖流涌動。

    他常家是軍功外戚，當(dāng)年朱允熥為皇孫時，他們地位雖然尊崇卻權(quán)柄不重。而如今以外戚之身掌握軍權(quán)，看似風(fēng)光無限，實則稍微行差踏錯，就會有無數(shù)的罵名砸過來。

    皇上這是在為他們著想。

    這時，朱允熥已走到常家大門口，門外的太監(jiān)們撩開馬車車簾，恭迎圣駕。

    朱允熥邁過門檻，笑道，“哎，難得出宮一次，又要回去了！”

    “皇上日理萬機國事為重！”常升在后面說道，“天下的擔(dān)子都在皇上一人的肩上.......”

    “嗯嗯！”朱允熥哼了兩聲，不等常升說完就進了車廂。

    此刻，他格外懷念李景隆。

    若現(xiàn)在他身邊的是李景隆，聽了他剛才的話定然要說，萬歲爺這些日子累了，要不臣帶著您解解乏樂呵樂呵？

    此時正是斜陽西落，說不得兩人換上便裝，秦淮河賞月，畫舫中聽辭，悠哉愜意不勝快活。

    “臣等恭送皇上！”常升帶著家人在門口跪送。

    “起駕！”

    隊伍緩緩前行，雖算是微服出宮沒有任何的儀仗，可也是數(shù)百人的隊伍，宛若一條長龍。

    “萬歲爺回宮？”王八恥隔著窗簾問道。

    “嗯！”朱允熥在里面點點頭，忽然想到了什么，撩開簾子，“太平奴，你過來！”

    侍衛(wèi)鄧平趕緊上前，“萬歲爺您有何吩咐？”

    “平日你在京城，都有什么消遣？”朱允熥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