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可能是眼神有些不好了，低著頭眼睛貼著秘折，仔細(xì)的看了許久。

    隨后，微微嘆氣，靠著窗戶坐著，臉上的表情格外復(fù)雜。

    “他藍(lán)小二，打小就是硬骨頭從不低頭的性子，沒想到如今......”說到這兒，老爺子又長嘆，“管他啥鐵打的英雄漢，都逃不過這一天呀！”

    “皇爺爺！”朱允熥斟酌著用詞，開口道，“孫兒想.....”

    “不用想了！”老爺子開口打斷他，說道，“如今你當(dāng)家，你看著辦吧！”說完，站起身，欲要往回走，“咱以前要殺他，是怕以后成了你的惹禍精。不過現(xiàn)在嘛，他就是一個快死的老漢了。你想咋辦就咋辦，不必問咱！”

    說著，停步，回頭一笑，“你也知，咱對死人，比對活人寬容。”

    老爺子說完之后，背著手緩緩走到剛才坐著的地方，又靠著門框，面含笑意的聽著屋里，六斤奶聲奶氣的讀書聲。

    此時的老爺子，就像尋常百姓家，關(guān)愛兒孫的老翁一般。

    雪花，驟然而落，落在紫禁城的金瓦紅墻之上，覆蓋著紫禁城的金色和紅色，更加鮮艷。

    雪花之中，太監(jiān)打著傘，舉在朱允熥的頭上，以免雪花落下。朱允熥在雪中回頭，看著老爺子，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都老了，大明開國的那一批人都老了。

    每日的奏折中，總有幾份開國勛貴們生病的報告。據(jù)說，遠(yuǎn)在高麗的傅友德身子也不大好，那邊苦寒的天氣，讓他現(xiàn)在連馬都上不去了。

    他們之中，算起來最年輕的藍(lán)玉，也老了，也病了。

    怪不得無人說，五十知天命！

    ~~~

    朱允熥剛返回樂志齋，就見以劉三吾為首的一群文臣，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

    “這么都來了？”朱允熥強笑笑，望眼望去，文華殿大學(xué)士，華蓋殿大學(xué)士，文淵閣大學(xué)士。胡季安，吳松，胡啟，詹同，國子監(jiān)祭酒張顯宗等人都到了。

    “臣等，為了吳王殿下讀書一事而來！”劉三吾開口道，“吳王乃東宮嫡長子，未來必正為東宮，開蒙讀書一事非同小可，所以臣等........”

    “別說了！”朱允熥忽然陰沉著臉，直接打斷對方，看著他們的目光，竟然有些厭惡。

    他在這些人的眼里，看到了功利。

    六斤是嫡長子，未來東宮的主人，教他讀書就是未來帝師。

    讀書人的最高成就，就是帝師。一旦為帝師，必為執(zhí)宰。

    他們心里想什么，朱允熥一清二楚。這些人早就把六斤，當(dāng)成他們這些文官集團(tuán)未來的依仗，想要從六斤小時候就死死的抱著。

    所以，當(dāng)老爺子不聲不響給六斤找了個讀書認(rèn)字的先生之后，他們才會直接找上來。

    “你們都閑的沒事做嗎？”朱允熥的聲音有些發(fā)冷，開口道，“各個都是大明的學(xué)士，修史問政，管理國子監(jiān)，督學(xué)天下官學(xué)，這些事不夠你們忙嗎？”說著，冷笑道，“別的事不見你們這么上心，這么積極，六斤讀書的事，你們卻比孤還上心，。你們是何居心？”

    群臣被吼的愣住了，隨后趕緊跪下行禮了，“臣等不敢！”

    大學(xué)士詹同開口道，“殿下，臣等確實是為東宮嫡長子吳王讀書一事.......”

    “還說！”啪的一聲，朱允熥直接把手中的秘折，摔在桌子上，“看來，孤是對你們太寬容了。以至于你們，連臣子的本份是什么都忘了！”

    “六斤讀書，用誰不用誰，皇爺爺自有圣裁，輪不到旁人多嘴。你們?nèi)粝胫銈兌际浅⒌拇髮W(xué)士，將來教導(dǎo)六斤的責(zé)任，必然要落在你們的身上，你們就大錯特錯了！”

    “想為帝師？”朱允熥繼續(xù)冷笑道，“就憑你們現(xiàn)在的心思，這份cao守就不配!”

    群臣面有土色，皆不敢再言。

    “不是孤不給你們臉面，是你們自己不要！”朱允熥再開口罵罵道，“天下文武官員，各執(zhí)其司，為江山社稷奔波。你們這些中樞的學(xué)士們，卻在想著日后的晉身之階。你們，真讓孤寒心！”

    “臣等有罪！”群臣下跪，叩首。

    他們來之前心中想好了無數(shù)的說辭，可誰知皇太孫上來，直接就把他們的說辭給釘死腹中。而且，說的都是讓他們羞憤交加的誅心之言。

    其實按理說，這些人的想法也沒錯。上書皇孫讀書，本也是他們的責(zé)任。若不是朱允熥今日心情煩躁，也不會如此的不留情面。

    “六斤讀書的事，以后再議，你們下去吧！”朱允熥不耐煩的揮手，“劉三吾留下！”

    群臣退下，中書舍人劉三吾，留在原地。

    “你管著翰林院對吧！”朱允熥開口問道。

    “臣還兼著左督御史！”劉三吾低聲道。

    “這么多差事，不夠你忙的，還惦記當(dāng)?shù)蹘煟俊?/br>
    “臣不敢！”劉三吾趕緊請罪。

    “你不敢？這是不是你帶的頭？”朱允熥怒道，“孤是不是對你太仁慈了，是不是？”

    劉三吾汗如雨下，“殿下，臣.......”

    “你是不是以為，當(dāng)初你在老爺子面前說了句立皇孫，這輩子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你是不是以為，孤會始終念著你的好？”朱允熥厲聲喝問，“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開國的勛貴們，老得上不了馬，快病死了，還想著為國效忠。而你這樣的讀書人，老了之后想的卻是如何留名，如何當(dāng)?shù)蹘煟遣皇牵俊?/br>
    劉三吾渾身顫抖，“老臣不敢，吳王讀書一事，本就是國事，是臣份內(nèi).....”

    “住嘴！”朱允熥怒道，“孤最煩的，最厭惡的，就是你們把什么事都說得這么大義凜然！”

    就這時，王八恥踩著樓梯上來，恭敬的說道，“殿下，中軍都督魏國公徐輝祖，京營總兵官，五軍都督僉事開國公常升等人求見，說有緊急軍情！”

    “傳！”朱允熥喝了口桌上冰冷的茶水，轉(zhuǎn)身對劉三吾說道，“下次，再弄一幫人到孤跟前來說這些有的沒的，孤就不會這么好聲好氣了！”

    劉三吾倉惶退下，時至今日他似乎才明白。當(dāng)日那個被他們教導(dǎo)的學(xué)生，如今已成了說一不二的帝王。他們這些人，若再想著舊日，求皇太孫許諾什么，根本做不到了。

    稍候片刻，數(shù)位武將進(jìn)來，皆是神情嚴(yán)肅。

    “要打仗了？”一見他們的表情，朱允熥心中便明白幾分。

    徐輝祖先道，“殿下，兀良哈部勾結(jié)韃靼部，約有騎兵七萬，進(jìn)犯遼東，燕王告急！”

    七萬鐵騎？燕王告急？

    朱允熥的表情瞬間凝重起來，七萬鐵騎不怕，燕王告急才是真的有些棘手。

    因為那位燕王，可是敵人越多他越高興的，場面越大越是興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