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爺，您真的要丟下孫兒嗎？”

    寢宮中一片寂靜，只有朱允熥的喃喃傾訴之聲。

    不知過了多久，老爺子緊閉的牙關(guān)忽然張開一絲縫隙，從喉嚨中發(fā)出幾許聲音。

    “呃..........大孫！”

    “皇爺爺，我在這兒！”朱允熥拉著老爺子的手，連忙說道。

    老爺子的眼睛閉著，低聲道，“你要心狠一點，對待臣子，你的心不夠狠！你太念舊，太寬容，有時候會縱容他們.......”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不要因為某人有功績，就格外優(yōu)渥。升米恩，斗米仇。不要讓他們以為你給的是天經(jīng)地義，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要選拔新人，恩威并施！”

    “孫兒都知道，都明白！”朱允熥已沒心思聽老爺子說什么，而是對著外面大喊，“太醫(yī)呢，滾進(jìn)來！”

    幾個太醫(yī)又連忙進(jìn)來，見老爺子能張嘴說話，大感意外的同時，趕緊準(zhǔn)備湯藥等物。

    朱允熥讓開床邊的位置，站在外圍，緊張的看著。

    就此時，外面忽然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之聲。

    “陛下呀，臣來晚啦！”伴隨著的，還有重重的叩頭聲。

    朱允熥出門去看，只見李景隆正跪在門外臺階上，哭得幾乎快背過氣去了，額頭重重的落在石板上，淤青之中帶著血色。

    “你嚎什么？”朱允熥怒道，“皇爺爺還在，你嚎給誰聽？”

    李景隆擦去臉上的淚水，膝行幾步，爬到朱允熥身邊，直接抱住大腿，“殿下，臣..........讓臣再看看皇上吧！”

    他這人，平日有些小聰明。但此刻絕不是在作偽，哭聲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眼神之中的悲痛藏也藏不住。

    “前幾日皇上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李景隆繼續(xù)哭道，“殿下，讓臣進(jìn)去看看，就看一眼，就一眼！”

    老爺子一生，無論外人如何評價。但對朱家人，對李景隆這樣的親戚，真是一萬個沒話說。

    朱允熥心中酸楚，低聲道，“你穩(wěn)重一些，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該讓你看的時候，會讓你看。起來，好好跟孤說說話！”說完，轉(zhuǎn)頭擔(dān)憂的看著寢宮內(nèi)，有些落寞的坐在凳子上。

    李景隆也不起來，用膝蓋當(dāng)腿，緊挨著朱允熥跪好，眼淚滴滴答答。

    這時，太醫(yī)院正焦急的從里面出來，“殿下！”

    朱允熥頓時起身，“如何？”

    “這...........”太醫(yī)院正搖搖頭，咬牙道，“臣看，怕是不成了。皇上的心脈，已經(jīng)...........”

    “皇爺爺不是醒了嗎？方才還說了那么多話，怎么會不成？”朱允熥怒道。

    太醫(yī)院正低頭道，“皇上是，回光............”

    “閉嘴！”朱允熥呵斥一聲，“給孤把皇爺爺救活！”此刻，不知為何他心中也滿是暴戾，“大明朝養(yǎng)你們這些廢物干什么，若救過來.........”

    太醫(yī)院正呆滯片刻，跪下磕頭道，“臣等無力回天，罪該萬歲。皇上的脈相，若是再繼續(xù)用猛藥，只怕今晚都熬不過！”

    嗡，朱允熥腦子中炸了一樣，身子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殿下！”李景隆趕緊扶住，不住的順著朱允熥的后心，哭道，“您可千萬別嚇唬臣呀！”

    朱允熥無力的擺擺手，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

    “殿下，趁著陛下現(xiàn)在還清醒，您進(jìn)去看看吧！”事已至此，太醫(yī)院正也沒什么好怕的了。本就是治不好，新君若要?dú)⑺麄冃箲崳麄円埠翢o辦法。

    朱允熥失魂落魄的推門進(jìn)去，剛進(jìn)去，就見老爺子躺在那，半張臉側(cè)著，嘔吐著剛灌下去的湯藥。

    “皇爺爺！”朱允熥心如刀割。

    “不折騰了！”老爺子虛弱的開口，“遭罪！”說著，用盡全力睜開眼，“咱，真想再瞅瞅.........”

    朱允熥知道老爺子要瞅什么，想看什么，放不下什么。

    轉(zhuǎn)頭對身后人說道，“讓宮里的小皇叔們都過來看看吧！”說著，頓了頓，“去，把寧王也帶來，看看吧！”

    老爺子突然病重，而且比以前每次都要兇險。宮里尚未就藩的皇子們，早就在偏殿中候著了。

    此刻一聲令下，哭聲震天的跟在郭惠妃身后朝外走。

    “都閉嘴！”朱允熥呵斥道，“把眼淚擦了，嚎什么？”

    事已至此，他心中總有萬般不舍，也只能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qiáng)。這時候，老爺子臨別之際，不能再讓他心里放不下。

    “父皇！”大大小小十余個皇子，跪在床榻前，淚流滿面。

    “一，二，三...........”老爺子的目光逐個打量，嘴里默默數(shù)著，似乎生怕哪個沒來，沒看到一般。

    “皇爺爺，王叔們都來了！”朱允熥靠近，小聲道，“你看，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老爺子的眼神中滿是渾沌，但眼角卻掛著笑意，“都.........好.......好......念書！”

    “父皇！”已經(jīng)長高不再穿開襠褲的朱楠，邁著短腿順床榻爬上，哭道，“父皇您怎么了？”

    本來，該有人把他從床上帶下去，不過誰都沒動。

    老爺子無力的笑笑，“爹有病了！”

    “哪里病了，兒子給您吹吹哈氣兒！”朱楠拉著老爺子的手，“兒子有病時，嬤嬤就是這么說的，吹吹就不疼了！”說完，舉起湊到老爺子臉頰邊上，認(rèn)真的吹起氣來。

    邊吹，嘴里還邊道，“父皇快點好，等開春了帶兒臣去釣大魚，熬魚湯哩！”

    朱允熥看到，老爺子的眼淚，順著眼角唰的就下來了。

    “大孫！”老爺子另一只手，胡亂的找著。

    “孫兒在這！”朱允熥緊緊的握住。

    “別..........”老爺子嘴唇動動，“別把他封太遠(yuǎn)了，以后給咱上墳，不便利！”

    朱允熥含淚點頭，這場面不敢再看。

    隨后，他想起了什么，狠心咬牙出去。

    “太醫(yī)正！”

    “臣在！”

    “再想想辦法！”朱允熥低聲道，“再想想辦法讓皇爺爺多活些日子，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別想著但求無過，只要你盡力了，哪怕治不了，孤也不怪你！”

    “臣等，真是無力回天！”太醫(yī)院正請罪道，“皇上的病，非藥石能醫(yī)治！”

    “好幾天了，孤看你們就一個勁兒的灌藥湯子，旁的辦法一點沒用！”朱允熥怒道，“孤聽說你們?nèi)ソo大臣看病，什么針灸，xue位按摩，一套套的。怎么到了皇爺爺這，就只給把脈吃藥呢？”

    這時，一直跟在朱允熥身后的李景隆，忽然臉色有些古怪。

    “殿下！”悄悄把朱允熥拉到一邊，“您剛才那么一說，臣倒是想起一個人。此人醫(yī)術(shù)高超，尤其是一手針灸之術(shù)，簡直能活死人，rou白骨！當(dāng)年，李善長有次重病，誰去看都說死定了，可就是他硬給救過來了！”

    “那時候臣還小，跟在家父身后去看李善長，只有出氣沒有進(jìn)氣了。家里都準(zhǔn)備靈堂辦后事了，可那人一去，半個時辰之后，李善長就能認(rèn)人了，一天之后就能張嘴說話了！當(dāng)時，皇上也嘖嘖稱奇！”

    朱允熥一下抓住了希望，這等事李景隆萬萬不敢亂說，“是誰？人呢？”

    “這人叫席應(yīng)子，是個道士！”李景隆低聲道，“在南城一個破道觀里掛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