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老小孩
“朕已六十有八,膺天命亦二十八年亦!” “朕少年凄苦,壯年從軍征討天下,數(shù)十年來未敢懈怠于政務(wù)。然天不假年,天地浩然長存,人之壽祿則有定數(shù)!” “今,朕已老,精力頗有不濟。黃太孫已長成,剛毅雄偉乃明君之相!” “特諭旨告與群臣,即日起,皇太孫監(jiān)國,許用傳國玉璽。軍國大事一律奏與皇太孫,憑其裁斷!” “諸臣工,勛貴,乃至大明藩王見皇太孫如見朕,敢有玩忽職守,暗藏禍心者,天誅地滅!” 奉天殿外,密密麻麻的跪著大明中樞群臣,開國勛貴武將,還有尚未分封的藩王和在京讀書的皇孫們。 樸不成站在殿外,手捧著圣旨大聲念著。 老爺子斜靠在寢宮二樓的窗口,瞇著眼睛注視著跪地聽旨的臣子們。 那些臣子們雖然跪著,可臉上的神色卻被老爺子盡收眼底。 老爺子發(fā)現(xiàn),他們中許多人的臉色是,狂喜。 那些文臣官僚們,雖然表面上裝出因皇帝病倒而產(chǎn)生的悲傷之外,眼神中的喜悅根本藏不住。 “是嘍,他們一直盼望著咱大孫即位。” 老爺子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皇太孫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是大明的嫡孫,最合禮法的繼承人。更重要的是,皇太孫也是他們教大的。是他們心中認為,將來仁厚顯得的君主。 還有一個最最主要的原因...... “咱,殺人太多,對臣子太過苛刻,眼里不揉沙子。他們可能覺得,在咱大孫手下,比在咱手下要輕快許多,也不會動輒有性命之憂!” 老爺子心中嗤笑一聲,“可是呀,你們看錯哩。咱的大孫呀,賢德愛民那是沒話說,可對貪官污吏,可跟咱老朱是一樣一樣的。骨子里那份果斷狠決,跟咱絲毫不差半分?!?/br> “而且,咱大孫可比咱心思深沉多了,誰都唬弄不了他!” 靠在窗子上,老爺子無聲的笑了起來。 緊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開國勛貴上,突然變得有些陰冷。 “你們也在高興吧?” 皇太孫格外優(yōu)渥老臣,尤其是這些大明開國功臣。即便有些小錯也能容忍,而且格外重視武事,心中沒有文貴武賤的想法。 這些開國的老臣,雖然是跟老爺子一起打天下的,可這些年難免會因為大殺功臣,心中有些怨氣。 “你們這些殺才!” 老爺子心中怒道,“哼,算你們識相,都怕咱大孫,都敬咱大孫。不然,還能留你們到今天?” 隨后,心中又有些得意,“這天下,咱故去的嫡子坐得住,鎮(zhèn)得穩(wěn)。到咱孫子這,一樣坐得?。≡叟螢r膽打下的大明江山,千秋萬代,萬萬年!” 此時,老爺子心中突然大怒起來。 他豁然生出幾分悲涼,“咱病了,這些人都在裝模作樣!他們只在乎自己,沒人在乎咱的死活!” “咱還沒傳位給大孫呢,這些人就開始高興了。等咱真死的那天,他們說不定心里多歡喜!他們眼里只有新君,沒有咱!” 這時,閣樓的門無聲的被人推開。 朱允熥幾乎是小跑著捧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青花碗,快步進來。 “皇爺爺,藥好了!”朱允熥把藥碗放在桌上,然后飛快的甩甩手,并放在嘴邊吹著。 老爺子看去,朱允熥的手指,被藥碗燙得有些發(fā)紅。 “哎,咱都說了,這些事奴婢們?nèi)プ?,你該忙啥忙啥去!”老爺子瞪眼道,“你現(xiàn)在監(jiān)國呢!”說著,看朱允熥又孩子一樣,往手指上吹氣,心疼的說道,“可是燙著了?這么大人了,還這么毛躁,包一層毛巾不就不燙了!” “太醫(yī)說了,這藥必須趁熱!”朱允熥拿起一個銀勺,緩緩的攪動濃稠的湯藥。 老爺子笑笑,“都和你說了,這等事奴婢們來伺候就好了!” “這是您入口的東西,孫兒可不敢交給旁人!”朱允熥盛了一匙藥,笑道,“再說,有孫兒在,自然是孫兒伺候您?!闭f著,慢慢的對著guntang的藥汁吹氣,“有些燙,孫兒給您吹涼點!” 看著這一幕,老爺子滿臉慈愛,滿心歡喜,妥帖。 生兒育女幾十年,為的啥? 養(yǎng)兒為防老說的不就是這? 古往今來那么多帝王,管他們有啥赫赫武功,可誰有這等福氣! “國事要緊呢!”老爺子柔聲道。 朱允熥吹著氣,笑道,“什么國事也不如您要緊!” “胡鬧,你現(xiàn)在是監(jiān)國哩!” “我先是您的孫子,才是皇太孫!別說奉旨監(jiān)國,就算孫兒是玉皇大帝,您也是孫兒的祖父。當孫子的伺候祖父,是不是應該應分?”朱允熥笑著,把藥匙送上,“爺爺,張嘴,??!” “你哄小孩呢!”老爺子咧嘴大笑,然后張嘴喝下藥湯。 藥湯一進肚,頓時老臉皺成了橘子皮,撇嘴道,“咦,苦!” “良藥苦口,太醫(yī)說喝了藥就好了!”朱允熥繼續(xù)喂著,“來,再喝!” 老爺子糾結(jié)的又喝了一口,不斷的擺手,“不行不行,太苦哩!,按最都是藥湯子味,弄得咱惡心!” “皇爺爺,忍忍就好了。您老人家一輩子英雄,這點苦藥湯算的了什么?”朱允熥笑著勸慰。 瞄了一眼那能有二斤的藥碗,老爺子皺眉道,“都喝了?”說著,搖搖頭,“差不多就行吧!大孫呀,大夫的話不能全信,他們說的邪乎,其實用不著喝這么多!” “咱的身體咱知道,小病小災一挺就過去嘍!” 老小孩老小孩,老人老了就是小孩。 “皇爺爺,您聽話!”朱允熥板著臉,坐在床頭,“您這可不是小病,您一輩子血里火里都過來了,還怕這藥湯子?” 被孫兒數(shù)落幾句,老爺子臉上掛不住,嘟囔的罵道,“他娘的,你管到咱的頭上了?” 雖如此說著,還是聽話的又喝了一口。 “哎呀,不行啦,苦膽都破了,太苦太苦!”老爺子在床上微微側(cè)身,擺手道,“咱啥都不怕,就怕苦!” 朱允熥苦笑搖頭,對殿外喊道,“寧兒,拿些琉球進的霜糖來!” 說著,又對老爺子道,“這藥呀,是您孫媳婦親手熬的。她在灶上忙了一個多時辰呢,你要是不喝,豈不是辜負了你孫媳婦的好心,大家伙都在盼著您早早的好了!” 說到此處,朱允熥輕捏下老爺子的手,“皇爺爺,再有倆月又過年了,全家人都盼著您yingying朗朗的,跟大伙過團圓年呢!” 一番話,老爺子心都化了。 低頭,“嗯!” 門口,趙寧兒捧著一個瓷罐子進來,跪在床邊,也用小湯匙,蒯了些霜糖出來。 孫子送藥,孫媳婦送糖,老爺子心里跟火炕似的暖和。 “皇爺爺,張嘴!”朱允熥笑道。 “咦,苦!” “嗯,這也太甜了!” 老爺子先一口藥,然后一口糖,吧唧著嘴,眉毛一跳一跳的,“這糖太甜了!這么著,去給咱拿幾個蜜桔過來!” “蜜桔不行!”朱允熥正色道,“那東西和這湯藥相克,化解藥力!” 說著,再笑道,“皇爺爺,苦也好,甜也罷,人生不就是有苦有甜嗎?喝吧!” “你小嘴吧吧的,道理都讓你說了!”老爺子罵著,低下頭一口口的喝了湯藥。 強忍著腹中的翻滾,老爺子抬起頭,就看見門口,郭惠妃靠著門框哭得淚如雨下。 “你嚎啥?老子還沒死呢!”老爺子怒道。 “姐夫!”郭惠妃忽然哭著喊了一句,然后快步進來,挨著老爺子坐下,并把老爺子的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噌,朱允熥臉紅了,不敢看。 老爺子掙扎著,“你弄啥呢?小輩在這看呢!”雖是罵著,可似乎感覺很舒服,還主動的向上挪挪。 “都是自家人,誰笑話咱們!”郭惠妃抹著眼淚,“您可嚇死臣妾了!以后,您不許再病了!” 老爺子咧嘴,嘿嘿一笑,“小病小??!咱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鐵打的一樣!” 笑著,忽然笑不下去了。 大孫子,大孫媳婦都低著頭在那咧嘴樂。 “笑個屁!”老爺子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