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老臣已老
蟬鳴蝶忙,悄然是夏。 大明文官集團,自從在朝堂上,對開國勛貴田莊開炮之后。各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繼續摩拳擦掌。以他們對大明勛貴的了解,那些貪婪的武人,怎么可能拱手把占據的田地交出來。 文官們都在等著,一旦勛貴不識好歹,他們繼續上書,最好是趁這事能把幾個狂妄的勛貴拉下馬。 但他們不知的是,這幾日勛貴們的請罪折子,雪花一般飄往爺倆的御案。 “臣十五歲跟著皇爺打仗,這些年仗著資格老,有些許的功勞,做了許多不合規矩的事!” 朱家爺倆在奉天殿后的御花園涼亭中坐著,老爺子半躺在搖椅上瞇著眼,朱允熥拿著一份奏折,朗聲的念。 “臣知道,皇爺嘴上雖然厲害一些,可心里到底是包容了臣。有些小錯,也就眼皮一抬,過去了!” “這誰的折子?”老爺子忽然睜眼,笑罵道,“全他娘是大白話!” 朱允熥翻翻署名,笑道,“景川侯曹震的折子!”說著,又笑道,“皇爺爺,您還沒看他寫這字呢,簡直老蟑爬的一樣!” 老爺子微微一笑,“殺才!” “臣摸著良心說,這些年雖然有功,但還是虧欠皇爺的多。要是沒有皇爺,臣說不上早死在哪個旮旯了,更別說有今日的榮華富貴!” “家里的金銀三代人花不完,田莊子一眼看不到頭,婆娘一群一群。可老話說得好,人心不足吃大象........” “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老爺子再次笑罵,“折子都寫不好,殺才!” 他雖然笑罵,但朱允熥知道,曹震的這份折子,顯然是寫進了老爺子的心里。 朱允熥繼續念道,“臣貪念太大,占了太多東西,臣給皇爺請罪。文官們說,淮西的田土都在勛貴手里,百姓無田可種。臣想了想,心也不大得勁兒,當年大伙也都是窮苦人,現在翻身了,不能再學前朝那些貴人,欺負百姓。所以臣,交還田莊,佃戶人口!” “這幾句話他說不出來!”老爺子坐直了身子,喝茶道,“他那個狗腦子,也想不出來。” “總歸又是這份忠心!”朱允熥笑道,“勛貴們都上書交還田土,對朝廷對鳳陽都是好事!” “嗨,咱還不知道他們!”老爺子哼了聲,看看朱允熥,“要不是你給那些好處,這些人才不會這么老實!”說著,又道,“大孫,高麗那邊的財路,本該屬于朝廷,你給了他們,不怕日后收不回來?” 朱允熥放下奏折,開口道,“皇爺爺,說是屬于朝廷專賣。可朝廷鞭長莫及,最終還不是落在別人手里,孫兒這也是借花獻佛。再說,在勛貴們手里,每年進項多少,朝廷也有個大概的統計。” “給了他們,說是三四年,但短時間內孫兒還真沒想著收回來!和建立武學一樣,其實孫兒是想用這些生意,淡化勛貴們在軍中的影響力。” “勛貴們都老了,漸漸的讓他們從勛貴之家,轉成富貴之家。富貴沒權也守不住,這些人家為了富貴,也會越發的依靠朝廷!” 老爺子沉思片刻,笑道,“你這是軟刀子,等這些殺才都老死了,朝廷想收回他們在高麗的專賣特權,也是一句話的事!” “其實孫兒也沒這么想過!”朱允熥笑道,“孫兒想的是,日后大明再有新的武人勛貴,也按照此道辦理。賞他們土地多了,文臣們不滿意,百姓受苦。不若賞給這些讓他們榮華富貴的財路,即穩當還撈得多!” 往后的大明,定然要開疆拓土,伴隨著戰爭將會有無數的新生勛貴誕生。朱允熥這一招,其實和分封皇族異曲同工。把占領區的財路賞給他們,久而久之他們對開疆拓土,比誰都積極。 尤其是即將到來大航海時代,一旦大明的船隊從異域帶回無數珍寶,第一個眼紅的,就是那些武人們。 以后的大明,文武是帝國兩條腿,軍政分開。以中原本土為基地,不斷的向外蠶食。光是目前已知的周邊蠻荒之地,就夠大明拓展百年的了。 百年之內,無論文武,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都養成了尚武進取之風,對國家民族而言,大有裨益。 而且,還能促進海運。以高麗為例,以前大明對高麗,其實在經濟上是禁止鐵器,水牛角,糖等物出售的。現在一旦開放,走陸地太不方便了,直接從江南走海路,正好可以到達樹州港(仁川)。 尚不是鐵甲巨艦的年代,熟練的水手,還有強大的海船制造能力,就是帝國海軍的基礎。 “咱朱家的靈氣兒,都長你腦袋里了!”老爺子稍微想想,大概明白了朱允熥的一些想法,笑道,“這些事,咱是想不出來,你爹要是活著,也想不出來!” “都是皇爺爺圣明,容孫兒胡鬧!”朱允熥笑道。 “這不是胡鬧,你這么干,比咱惱火時殺人強!”老爺子正色道,“不過,國家百年大計,不能急躁。飯一口口吃,路一步步走!” “孫兒謹記!” 爺倆正說著話,樸不成捧著一本黃綢封著的八百里加急,快步過來。 “皇爺,殿下,信國公的折子!” 朱允熥接過來,交給老爺子手里。 后者打開一眼,頓時眉頭深皺,臉色難看起來。 “皇爺爺,怎么了?”朱允熥問道。 “湯和病了!”老爺子嘆息一聲,“在船上受了涼風,半邊身子已經動彈不得了!” 朱允熥心中一驚,趕緊拿過折子,仔細的看。 折子應該是幕僚代筆的,字跡工整,但字里行間滿是悲傷之意。 “臣老了,不中用了,本想著再給皇爺和殿下效力幾年。可身子骨不爭氣呀,前幾日貪杯多喝了幾碗酒,早上起來嘴歪眼斜,口水都流出來了!” “人老了不中用,臣見了自己這副模樣,恨不得當年就戰死沙場,省得現在這么狼狽,話也說不清楚,路也走不動!” “臣將死之人,別無他求。只是心里對不住皇太孫殿下的啟用大恩,靖海軍的差事,臣實在兼顧不得了,請殿下另選賢能。” “陛下,殿下,臣該是時日無多,請讓老臣回京,再看看陛下,說說舊話。待臣死了,讓臣落葉歸根葬于鳳陽!” 朱允熥有些意外,但也不意外。 湯和比老爺子還大三歲,早年征戰更是一身舊傷。 只是靖海軍如今就駐扎在高麗的數州港,征發高麗工匠造船,日夜cao練,巡視大明北地海疆。湯和病倒了,誰能為帥呢? “傳旨,讓他回來!”一瞬間,似乎老爺子也蒼老不少,“派御醫去,回京途中,好生給咱看著,不得出事!” 樸不成領命而去。 老爺子再嘆息一聲,“哎,都老了!”然后,苦笑搖頭,“現在想起當年的事,就好像在昨天似的。人這一輩子,真他媽快呀!嗖地一下,沒了!當年跟著咱從鳳陽老家出來的老伙計,一個莊子的同鄉,也沒剩幾個了!” “皇爺爺無需多慮,信國公福大命大,應該無礙的!”朱允熥寬慰道。 “凈說好聽的!”老爺子又躺下,“這個歲數,有今天沒明天,咱心里清楚!”說著,又嘆氣道,“湯和呀,這輩子糊涂事做了不少,可你知道為啥咱格外寬容嗎?” “他和您,都是孤家莊出來的!你們是從小的玩伴!” “周德興也是咱從小的玩伴,咱還不是讓人弄死了!”老爺子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