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戰(zhàn)(1)
清晨,那在大地上彌漫的,并非是帶著微濕的晨霧,而是尚未消散的硝煙。 灰白色的煙霧,帶著嗆人的味道在天地間久久不散,其中還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城上城下滿是殘肢斷臂,磚石瓦礫。廢墟之間,城墻之下,還有一息生機的傷兵,撕心裂肺的嚎叫著,無助的在死人堆里徒勞的,無力的伸手,幻想著有人拉他們一把。 平壤城墻邊,沖天般高大的攻城車依舊聳立著,只是上面滿是千瘡百孔的痕跡,有一具還燃著熊熊大火。 高麗人保衛(wèi)家園的決心,堪稱剛烈。當攻城車搭在城頭之后,高麗人直接動用了隱藏的后手,猛火油。 面對沖上城頭的高麗降兵,守軍們并沒有因他們是同胞而手軟。精銳的甲士頂在最前面,擋住高麗降兵的沖擊。同時死士帶著火油罐,直接跳上了明軍的攻城車,點燃熊熊大火。 霎那間,攻城車的出口處變成了一片火海,還有更多的火油火把,滾熱的金汁糞水,從城頭宣泄下來。 被火燒到的士兵,在泥土上不住的翻滾,那些被糞水淋到的士兵,用手一抓,就能抓下身上被燙熟的血rou,露出森人的白骨。 直到現(xiàn)在,經過一夜。天地間飄蕩的血腥味中,還夾雜著臭氣,和烤rou的味道。 朱允熥帶著親衛(wèi),在軍營之中漫步。昨天是試探性的攻擊,沖鋒的都是高麗降兵,用來消耗高麗守軍。如果今天要再次攻城,那就要明軍上了。 因為四千多高麗降軍,已經死傷殆盡。 “咱們的人,死了多少?” 天亮了,大營之中的士卒們在軍官的號令下起身。營中也飄起了早飯的炊煙,朱允熥站在一口鐵鍋旁,用勺子攪動著里面濃稠的熱粥,開口問道。 “回殿下,昨日一戰(zhàn),咱們的人死了一百多,傷了四百多號!”傅讓在朱允熥身后恭敬的答道。 死的這些人,多是在城下督戰(zhàn)時被高麗守軍的流矢,滾石擊中。戰(zhàn)爭,就是要死人的。盡管知道這個道理,可朱允熥還是心疼的皺起眉頭。 “殿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藍玉看了下朱允熥的臉色,小心的說道,“臣斗膽說句不中聽的話,百十人的傷亡,算不得什么!” 朱允熥抬頭,看著硝煙中,有人影忙碌晃動的高麗城墻,那兩處城墻是昨日明軍的重點攻擊地點,城墻早已殘破不堪。高麗人昨夜徹夜不眠,不停的修筑。 “把戰(zhàn)死兒郎們的尸體收斂好,現(xiàn)在天氣熱,不能把他們囫圇送回去,都火化了吧!”朱允熥的目光,挪到營中的大明虎賁們身上,繼續(xù)說道,“名字都記好,骨灰裝好,送回家去。撫恤按雙倍發(fā)放。告訴遼東都司,要多給戰(zhàn)死的兒郎家里,發(fā)放田地。他們給大明賣命,大明不能讓他們家中,還有后顧之憂!” “殿下愛兵如子。”李景隆在身后說道,“臣以為,當傳閱三軍,彰顯殿下慈悲。三軍上下,必更為效死!” 朱允熥斜眼,冷冷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后者頓時心中一寒,馬上覺察到自己這馬屁,拍在了馬腿上。低頭閃在一邊,不敢再言。 軍中老將們,如傅友德等人無聲的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清楚,殿下初次領軍,心性還沒磨練到鐵石心腸的地步。對這些老將來說,別說才死了一百多人,就是死了一萬人,只要有戰(zhàn)功,他們都當沒看見。 不是朱允熥婦人之仁,而是他心中的人性使然,更不是他矯情。畢竟,這死的一百多人,都是大明的士兵。 “今日是否繼續(xù)攻城?”半晌之后,傅友德開口問道,“殿下,別看昨天高麗人守的兇,其實已是強弩之末。若今日攻城,臣建議三面齊發(fā),先用火炮投石機轟他半天,然后重甲步兵登城。” “只要站住城頭,一天之內就能肅清平壤外城,再過兩天,就能肅清平壤全城。拿下平壤,高麗門戶大開,一馬平川!” “孤不擔心平壤,破城是早晚的事。”朱允熥再次看向平壤,“孤現(xiàn)在關心的,是高麗的援軍到哪了?”說著,微微一笑,“平壤就是高麗援軍的誘餌,咱們現(xiàn)在不能著急。” 圍點打援,重在一個圍字。平壤城現(xiàn)在是驚弓之鳥,圍起來就好。 “按理說燕王那邊應該來信了,若殿下不放心,給臣一支騎兵,臣親自去!”藍玉沉思下,開口說道,“平壤周圍都是咱們的人,制高點平城也在咱們手中,高麗援兵若來,檜倉是必經之路。無需阻攔他,只需放一些探馬,遠遠盯著,放他們進來,然后再與燕王合兵。最好是他們行軍途中,咱們兩面同時發(fā)兵,殿下在前,燕王在側,攔腰而擊...........” 姜還是老的辣,盡管圍點打援經過了諸位老將們的推敲。但是很少有人,沒能像藍玉這樣,說起高麗的地形頭頭是道。更沒人能像他這樣,把戰(zhàn)爭精算到時間差。 就這時,忽然一員將領,在朱允熥的侍衛(wèi)指引下,大步跑來。 “臣張玉,參見太孫殿下!” 來的,是朱棣的心腹大將,定然是發(fā)現(xiàn)高麗援軍的蹤跡。 “可是遇到了高麗人?”朱允熥急問道。 “回殿下,高麗北上大軍,已過遂安,距離檜倉只有三十里。大概有騎兵四千,步兵五萬余人。打的是高麗王京興義軍的旗號。燕王千歲率軍駐在長星里,隨時能攻高麗軍之側翼。” (地圖上看,平城,長星里,檜倉是一個三角形。) “好!”朱允熥一拍手掌,“先滅援軍,再破平壤!”說著,凜然對眾將說道,“傅國公繼續(xù)擺出要強攻平壤的姿態(tài),其他人隨我與燕王合兵!”又對張玉說道,“速去回復燕王,讓他一定看死高麗援軍,若對方察覺有異,定要咬住,不能走脫!” “喏!”眾將轟然答應。 明軍十幾萬軍的戰(zhàn)線,從平壤城外的高地平成延伸至平壤城下,呈階狀。高麗援軍到來,明軍無需在長途行軍,只需前軍渡過淺淺的大同江,便可到達高麗援軍的必經之路檜倉。 軍情如火,平壤城下,明軍繼續(xù)擺出強攻的姿態(tài),累積土墻聲勢浩大。其實暗地里,大部隊已調轉槍頭。 ~~~ 山林之中,燕王朱棣注陰藏其中,注視著山腳下急行軍的高麗援軍,眼中露出幾分贊許之意。他是百戰(zhàn)的藩王,從基層做起,最重視第一手的軍情。即便深入漠北作戰(zhàn)時,也常常親自為探馬先鋒。 “你們看,急行軍而不亂,騎兵串聯(lián)首尾,弓箭手居中,長槍手在外。若遇得敵,馬上能就地結陣!”朱棣小聲對身邊諸將說道,“高麗的領兵之人,是個知兵的大將!” 他雖然說的鄭重,但是麾下那些驕兵悍將的眼中,還是有些輕視。 燕藩麾下大將,丘福開口道,“千歲,臣有一事不明!高麗援軍為何不走松林道,直接進平壤,反而要走側面。這不是直接送上門來了?” “你呀,是打大仗打慣了,腦子沒轉過來!”朱棣笑道,“高麗國小,傾全國之力不過十幾萬兵馬。援軍進了平壤,固然能確保平壤不失,但卻于全局沒有半點好處!” “高麗的兵馬都囤積在平壤一帶,若我大明再調二十萬兵馬過來,團團圍住,隨后再征十萬大軍直進漢城,他用什么抵擋?” “想解平壤之圍,高麗必須野戰(zhàn),唯一的生路就是從側面攻擊,我大明圍平壤大軍的側翼,奪回高地開城,與平壤成犄角之勢!” 丘福想了半天,似懂非懂,開口道,“還是千歲圣明,臣這粗人,就知道輪刀子,想不出這些關節(jié)來!” “也不是本王想的!”朱棣笑著,嘆息一聲,“此戰(zhàn),全盤都出自皇太孫的手筆。從一開始,他要打的就是一戰(zhàn)滅高麗社稷之戰(zhàn)!”說著,微微皺眉,“如此戰(zhàn)役,乃是好大的一盤棋。一開始,本王還以為是那些軍中老將們給他出的主意,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人家力排眾議,說服了那些老將!” 說著,長嘆,“還真是,天縱奇才呀!” “他?”丘福等人面上有些輕視,“太孫殿下再怎么英明,也比不過千歲您身經百戰(zhàn)。打仗這事,想的再好,打起來也都變樣。” 就這時,眾人身后的密林中,傳來腳步。 眾人握緊兵器,只見一探馬斥候焦急的過來,“千歲可在?” “怎么了?”朱棣皺眉問道。 “騎兵!”探馬喘著粗氣,“定遠侯王弼來報,川內方向發(fā)現(xiàn)高麗騎兵,人數(shù)約有兩萬人,似乎準備包抄咱們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