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詔獄
天邊一抹亮,人間萬尺輝。 應天府走街串巷的更夫,最后一遍梆子打過,城里已經冒起炊煙。 江夏侯的長子周驥打著哈欠從百花樓的側門出來,上了周家的馬車。 他本是從小舞刀弄槍的武人,年紀也正是壯年,可是長期的酒色掏空了身體,俊朗的外表下,腳步虛浮踉蹌。 “少爺,您是進宮還是回府上!”車夫在馬車外頭,恭敬的說道。 斜靠在馬車里軟墊子上的周驥皺眉想想,暗惱地說道,“今兒他媽的我下半晌當值,還是去宮里吧!”說完,打個哈欠,開始閉目假寐。 昨晚上做東,請他吃喝玩樂的是淮西廬州路兩個衛所的指揮使,那兩人窩在那窮地方好幾年了,想活動活動去個富裕的好地方。最好是像淮安那樣的運河重鎮,再不濟徐州也成。 大明現在武人地位高,守著運河一年怎么都有萬八千的進項。而且老皇爺對武人不像看文官似的那么盯著,只要不過分,他老人家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回去怎么跟老爺子說呢?”周驥摸著懷里熱乎乎的金票子,腦子里琢磨著。 懷里是響當當的杭州布商們通用的金票子,在江南各大錢莊見票即兌,一張一千兩,一共五張。對方答應了事成之后,還有重謝。 他江夏侯家里不缺錢,老侯爺跟著皇爺年輕時候東征西討,家里搶的好東西多了去了。再加上御賜那些莊園,田產,礦山,幾代人都吃用不盡。 可他周驥要的就是這份外人的尊重,要的就是這種別人求他的感覺。 想到此處,周驥臉上的笑模樣有些復雜起來。 他老子周德興是老皇爺同村的玩伴,關系最是親厚不過了。可是大明開國之后,別人都又是公又是追封王的,他老子就是一個江夏侯。 而且這些年除了當了一任五軍都督府中軍都督之外,什么職位都沒領過,貴是貴,可是權柄照著徐家,常家,傅家可差遠了。就是藍玉那種比他老子矮一輩的,如今都爬到周家頭上。 “老皇爺處事不公!”周驥心里冷哼一聲。 都是一塊打天下的兄弟,還是同村的哥們,你當皇上了,才給個侯爺?家里老爺子攻打四川的時候,明明比湯和功勞大,卻硬是在封賞上被壓了一頭。 (湯和是朱元璋的另一個同鄉,信國公,晚年辭官約束子弟,善終) 而且別的功臣人家都是尚駙馬,子弟領實權實職的。他們周家幾個兄弟,只能在大內當侍衛。 殿前軍指揮都司?說的好聽,還不是給皇上看大門的! 可能是腦子里的酒沒醒,周驥只覺得渾身燥熱起來。既然老皇爺不肯抬舉他們,那就只能等新皇登基了。 他媳婦是太子妃的親堂妹子,如今都說皇上要立太孫,那淮王朱允炆也有機會。只要捧著淮王上位,既是開國的功臣,又是正經的外戚,周家侯爺的帽子也該升升了。 想到這里,周驥臉上又滿是笑意,悠閑的靠在馬車里,嘴里哼著昨夜那名伶唱的小曲兒。 忽然,馬車豁然停住。 “怎么不走了?”周驥閉著眼睛問道。 “少爺!”車夫小心的在外面說道,“有人攔咱們的馬車!” “誰?”周驥睜開眼,問道。 “錦衣衛!” 馬車中的周驥先是一愣,錦衣衛是天子親軍,有著不經三司會審即可逮捕官員的權力。這些年李善長,胡惟庸等人的案子,讓這些劊子手出盡了風頭。 周驥狐疑的撩開馬車的門簾,道上站著一排飛魚服繡春刀的錦衣衛,領頭的還算是他熟人,錦衣衛副指揮使,指揮同知何廣義。 何廣義也是功臣之后,其父是老皇爺的義子,北伐時戰死。何廣義的大哥在二十年跟藍玉出關也戰死了,家里就剩下他。老皇爺特旨進了錦衣衛,給了個四品的指揮同知。 “哥幾個這么早?”周驥拱拱手,笑著說道。 何廣義皮笑rou不笑,“周都司,不早了,天都亮了。” 周驥被噎了一句,訕訕地繼續道,“幾位這是有公務?” “找你!”何廣義握著繡春刀的把笑道。 “找我?”周驥心中一驚,隨即故作大笑,“找在下什么事兒?”說著,笑笑,“何指揮,在下可是殿前親軍都司,江夏侯的嫡長子。” “駙馬爺本官都抓過!”何廣義冷笑,“想要體面,就乖乖跟我們走!” “去哪兒?”周驥顫聲問道。 何廣義吐出兩個讓人膽戰心驚的字兒,“詔獄!” 三個時辰之后,京城已經是日上三竿。 天上是滾熱的太陽,人間是熱鬧的煙火氣。正當飯口的時候,大街上都是接踵而至的行人,熱鬧極了。 但是長街的盡頭忽然出現一陣混亂,街上的行人齊刷刷的在瞬間躲進了屋檐底下。一隊紅色飛魚服的騎士,騎著高頭大馬,旁若無人的街道上穿行而過。 “這是又有人大官要倒霉!” 錦衣衛過去,人群中馬上就是議論紛紛。 天子腳下的人,自然是見多識廣。這些年只要大隊的錦衣衛出動,必然會有高不可攀的達官顯貴落馬。 “該,殺了那幫蛀蟲都不解氣!” “要說咱們老皇爺,對這些貪官還真是不客氣!” “客氣什么呀?貪官就該死!” 街上因為這個插曲更加熱鬧了,那隊錦衣衛在百姓的議論聲中走遠,再穿過兩條街,停在了一處幽靜的,門樓矗立著兩座石獅,有著拴馬樁,帶功勛牌樓的府邸前。 江夏侯府。 府里的后院,江夏侯周德興正坐在花園里,鏤空纏枝紫檀桌兒上吃午飯。 他也是胡須花白的年紀了,可是武人身體強健,精神看著還比較矍鑠。飯桌上都是他愛吃的吃食,幾個俏麗的丫鬟在邊上捧著手巾酒壺站立,桌子下面,還趴著一只小獅子狗。 那狗兒渾身純白,一根雜毛都沒有,黑眼睛滴溜溜轉,跟會說話似的望著周德興。 “來,賞你一塊牛rou!”周德興笑著夾一大片牛rou,扔在腳下。 那獅子狗飛快的咬住,低頭吃了起來。 朝廷禁止私賣牛rou,更禁止私自殺牛,就是朱元璋也未見得一年吃上幾次牛rou。可是對于這些功臣貴族來說,自家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誰敢管。 “再來一片?”周德興繼續笑著逗狗。 這時,周府的管家快步過來,低聲道,“老爺,錦衣衛的指揮同知大人來了!” 周德興一愣,疑惑地問道,“家里有人犯事了?” “沒有哇!”管家笑道,“再說,您是大明的侯爺,就算是家里人犯事了,誰敢找上門。奴婢看,那些錦衣衛還算客氣。” 周德興微微搖頭,“夜貓子進宅,沒他媽好事!”說著,又扔給獅子狗一塊牛rou,“讓他們進來吧!” 稍后片刻,幾個錦衣衛跟著何廣義進了周家的后院。 “下官錦衣衛指揮同知何廣義,見過侯爺!” 周德興喝了一口酒,看看對方,笑道,“你長的跟你爹還真像,坐吧!”說著,又問道,“你來咱這是?” “公務!”何廣義沒坐,回身在隨從人的皮兜里掏出一份卷宗,直接放在周德興的桌子上。 瞬間,周德興的眼神凌厲起來。 他清楚的看到,何廣義的指甲縫隙里,手掌的紋路中,都是沒洗干凈的鮮血。 “咱現在是個富貴閑人,你找咱有什么公務!”周德興冷哼一聲,還是拿起卷宗翻開。 頓時,如遭雷擊。 “人犯周驥供述,得太子妃呂氏授意,私通浣衣局女官于宮中傳播謠言..........”